第18章 离去的绿皮火车-《侯亮平逮捕鹰派将军,他岳父慌了》

  省委大楼内。

  沙瑞金,高育良,李达康,久久沉默。

  没人说话。

  谁也说不出话。

  周守京没有再看他们。

  他缓缓转回身,背对着汉东省最有权势的这群人,一尊沉默的铁塔。

  他没有再给他们思考和权衡的时间。

  他只是拿起了桌上的遥控器,对着漆黑的屏幕,轻轻按下了播放键。

  没有预兆,没有片头。

  屏幕“唰”地亮起,刺得人眼睛发疼。

  这一次,不再是赵援朝将军。

  也不是长津湖的冰天雪地。

  画面是黑白的,颗粒感很重,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粗糙。

  一个火车站台。

  蒸汽机车喷吐着浓重的白烟,将整个站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镜头摇晃着,扫过一张张年轻得过分的脸。

  他们穿着单薄的棉军装,戴着歪歪扭扭的军帽,背着简单的行囊,挤在闷罐车厢的门口。

  他们脸上带着笑,有的露出一口白牙,冲着镜头挥手;有的在和身边的战友互相推搡,打闹着,这只是一次寻常的远行。

  一个稚气未脱的士兵,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正费力地将一封信塞给车下的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大声喊着什么,但嘈杂的汽笛声和人声将他的话语吞没。

  另一个士兵靠在车厢边上,手里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已经冻得邦邦硬的馒头,他的眼睛却越过喧闹的人群,望向远方,眼神里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近乎沉毅的平静。

  “凡有言,必践诺!”

  “刀出鞘,必见血!”

  一声声口号,从不同的车厢里断断续续地传来,汇聚成并不整齐,却无比坚定的洪流。

  那是第20军入朝前的誓师。

  没有激昂的配乐,只有现场收录的、混乱而真实的声音。

  那辆锈迹斑斑的火车。

  简陋的站台上挤满了人,穿着单薄棉衣的年轻士兵,和前来送行的父老乡亲。

  没有激昂的口号,没有热烈的横幅。

  只有一张张年轻到甚至有些稚嫩的脸庞。

  他们中的许多人,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脸上的绒毛还未褪尽。

  他们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努力想让家人看到自己最精神的一面。

  可那笑容背后,藏着的是对未知的恐惧,是对生死的茫然。

  一个士兵,正笨拙地将一封叠得方方正正的家书塞进胸口的口袋里,拍了拍,是揣着什么稀世珍宝。

  另一个士兵,隔着车窗,与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用力挥手。

  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嘴里大声喊着什么,可汽笛声淹没了一切。

  女人没有哭,只是死死咬着嘴唇,把孩子的脸蛋贴在冰冷的车窗上,想让他再看一眼父亲。

  “娃他爹!我等你回来!”

  那一刻,沙瑞金泪目了。

  这一幕,他没有看到过,但是却异常熟悉!

  火车缓缓开动。

  一双双伸出窗外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抓着。

  一张张贴在玻璃上的脸,渐渐模糊。

  站台上,压抑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响成一片。

  镜头随着火车远去,最终定格在那片萧瑟的土地上。

  “第九兵团,原定于台湾作战的精锐部队。”

  周守京的声音响了起来,平稳,没有波澜,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因朝鲜战局紧急,奉命北上。其中,就包括第20军。”

  高育良的呼吸,几不可闻地停滞了一瞬。

  他从那些年轻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那个年代,理想和信念是空气,是水,是支撑着每一个人活下去的食粮。

  他们也曾这些士兵一样,相信自己可以用血肉之躯,去铸就一个崭新的世界。

  可后来呢?

  后来,理想在一次次权力更迭和利益交换中被磨损,信念在日复一日的迎来送往和勾心斗角中变得斑驳。

  他成了现在的他,汉东大学的著名教授,省委副书记,一个善于在各种势力间保持平衡的“汉大帮”领袖。

  他有多久,没有再想起过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上衣,在课堂上激昂文字的自己了?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沙瑞金的脸色愈发凝重。

  他没有高育良那么多复杂的心思。

  作为这片土地的最高负责人,他看到的是一种纯粹的、不容玷污的牺牲。

  这些志愿军,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是武装到牙齿的敌人,是零下四十度的严寒,是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

  他们只知道,国家需要他们。

  于是他们就去了。

  义无反顾。

  这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

  这又是一种多么沉重的托付?

  而现在,就在这片由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上,赵援朝,这支英雄部队的当代军长,竟然会失踪,六名特勤人员生死不明!

  这简直是一种亵渎。

  一种对那三万七千四百二十一名英魂的公开羞辱!

  沙瑞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灼热的羞愧感,从心底直冲脑门。

  他这个省委书记,当得不称职!

  画面陡然一转。

  火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雪原。

  战士们排着长长的纵队,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

  风雪刀子一样刮在他们脸上,每个人的眉毛、帽子、衣领上都挂满了冰霜。

  没有对话,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战士们沉重而压抑的喘息。

  镜头给了一个特写。

  一个年轻士兵的脚。

  他的胶鞋早已破烂不堪,脚趾从破洞里露出来,被冻得发紫,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

  可那只脚,依然在坚定地向前迈出。

  一步,又一步。

  突然,队伍停了下来。

  一个士兵倒下了,悄无声息地倒在了雪地里。

  身边的战友想去扶他,却被班长拦住了。

  班长蹲下身,摸了摸那个士兵的脖子,然后缓缓地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对着倒下的战友,深深地鞠了一躬。

  队伍继续前进。

  没有人回头。

  没有人哭泣。

  他们只是把战友的枪背在自己身上,把帽檐压得更低,更沉默地,向前走。

  用死亡,换取前进。

  用死亡,换取时间。

  用死亡,换取最终的胜利。

  李达康的眼角,在微微抽动。

  他看懂了。

  他比谁都看懂了周守京的意图。

  这就是一支军队的执行力!

  没有条件,没有借口,只有任务!

  接到命令,就必须完成,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再看看汉东!

  再看看他李达康治下的京州!

  一个丁义珍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跑掉!

  一个赵援朝就能在市中心人间蒸发!

  这是何等的讽刺!

  他李达康引以为傲的GDP,他挂在嘴边的“法无禁止即可为”,在这样铁的纪律和牺牲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视频的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座被炮火削平了山尖的阵地上。

  晨曦微露,硝烟尚未散尽。

  一面布满了弹孔,被鲜血浸染得发黑的战旗,正迎着刺骨的寒风,猎猎作响。

  旗帜上,“第20军”三个大字,依然清晰。

  一座破旧的房屋里,年轻的妻子捧着领导送来的锦旗和骨灰盒。

  她无法接受。

  她在火车站为他送行的时候,他的笑那么灿烂。

  一个蹒跚学步的娃娃从屋里跌跌撞撞的爬出来。

  “爸爸……爸爸……爸爸……”

  屏幕暗了下去。

  会议室里,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可怕的死寂。

  如果说之前的沉默是出于震惊和忌惮,那么此刻的沉默,则是一种被巨大悲壮感所笼罩的,无言的震撼。

  所有人都是被抽走了灵魂,呆呆地坐在那里。

  空气中,还回荡着那悲怆的风雪声,弥漫着那股硝烟与鲜血混合的气味。

  周守京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

  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眼眶里布满了血丝,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是两座燃烧的火山,岩浆之下,是无尽的悲恸。

  他强忍的痛苦,几乎要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

  但他站得笔直,一杆标枪。

  他环视着在座的每一个人,目光从沙瑞金,到高育良,再到李达康……

  周守京没有说话。

  但是,这段珍贵的影像,却在质问着在座的所有人。

  “先烈,用命换来了和平。”

  “换来了今天。”

  “换来了你们……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张会议桌前。”

  “现在,告诉我。”

  “这张桌子下面,到底藏了多少肮脏的东西?”

  “值得他们,用命去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