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1章 他骑马踏雪而来-《我守寡三十载,你在外子孙满堂?》

  陆昭若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敛衽行礼道:“李衙内慎言,民妇乃明媒正娶之妇,尚在沈氏夫籍,衙内身为县尊公子,若强纳未除籍之妇为妾……”

  她眸光微转,继续道:“按《属刑统》,‘夺良家妻女为妾’的罪名当杖八十,令尊大人正值磨勘之期,恐有不妥。”

  旁边的长随慌忙附耳:“衙内,前日纳第八房妾时,阿郎已动过家法……”

  李衙内抬脚便踹,不料踩着冰滑的青石板,自己反倒踉跄几步,他刚好借着身形不稳之势往陆昭若身上贴去,压低声音道:“那便做对露水夫妻如何?本衙内在甜水巷有处别院……”

  “李衙内请自重!”

  冬柔急步上前隔开二人。

  “放肆!”

  李衙内勃然变色,扇骨照着冬柔面门用力抽去,怒骂:“区区贱籍婢子,也敢插嘴?”

  “嗖”。

  一道乌光破空而至,袖箭精准穿透扇骨,“铮”的一声,余势未消,竟带着整把扇子钉在县衙“戒石亭”的铭文上。

  “我的暖扇!”

  李衙内捂着被擦伤的虎口尖叫,“这扇上可有苏元英亲笔题字!十两银子都买不来!”

  他暴跳如雷:“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看小爷不……”

  回头一看,被那来人的气场震慑住。

  陆昭若将冬柔拉到身后,抬眼望去,漫天飞雪中,几骑战马踏雪而来。

  为首的是一匹青骢广马,马背上端坐着一位将领,身姿笔挺如松,身上的玄铁重甲泛着幽冷的寒光,一领玄色大氅在朔风中翻卷,竟将漫天飞雪逼退三尺。

  随着战马一声嘶鸣,他勒缰而立,风雪在他周身形成朦胧雾霭,唯有一双眼睛破雾而出……

  陆昭若不由屏息,那双眼让她想起深冬最冷的一弯残月,清辉凛冽,不带半分温度。

  萧夜瞑翻身下马,身后四位身着铠甲的军官也齐齐下马,早有马倌上前将战马牵走。

  他静立雪中,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整条长街霎时寂静无声。

  陆昭若这才看清他的容貌,肤色极白,在雪光映照下几乎透明,却丝毫不显文弱,眉骨与鼻梁的轮廓如刀削般锋利,整个人透着锋芒内敛的气质。

  可细看之下,那微抿的唇角又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倔强。

  一片雪花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仿佛被那目光中的锐气所慑,迟迟不敢融化。

  陆昭若拥有前世记忆,她知道这是吉州城麟海新上任的水军统制——萧夜瞑。

  掌麟海水军统制司,其人冷峻寡言,不附权贵,却屡率车船、海鹘巡防海道,剿倭寇、护商舶,百姓皆呼“萧铁面”。

  虽然现在还是新上任的统领,但是在三年后,便以雷霆手段剿灭盐枭,朝廷特擢其为“麟海水军都统制”。

  年仅二十三岁,就成为大属最年轻的水军都统制。

  不过在成为麟海水军都统制后,他又回到属京,在二十五岁时,亲率“虎翼水军”远征七海,用十年时间大破倭寇主力,官家龙颜大悦,破格封镇海郡开国侯,授总制诸海舟师大都督,赐“平倭剑”,可斩叛、谍、寇、乱……

  可萧夜瞑却并未回来受封。

  大破倭寇主力时,敌舰垂死反击的“火龙出水”击中船艉,火油裹着碎木爆成漫天火雨。

  他纵身跃入怒涛。

  大属朝的史官们将“萧夜瞑”三字刻上忠烈祠的冰冷石碑,十年后,他回到属京,带着一名渔女上岸,至于那位渔女是不是他的夫人,陆昭若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那一年,她死在柴房。

  前世,他在吉州城剿灭盐枭的时候,陆昭若还捐赠了造船材料、医药供给……

  萧夜瞑登门那日,铠甲未卸,血腥气混着海风萦绕……

  陆昭若垂眸拨弄金丝算筹,檀木珠碰撞声里,一道沙哑的嗓音破开凝滞的空气:“吉州水军统制萧夜瞑,特来谢过陆东家。”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对视,她看见他眉骨有道伤,痂痕边缘还沾着硫磺灰,他瞧见她指尖沾着墨痕,虎口处还有一道细疤,是常年拨算盘留下的茧。

  而第二天,他就回了属京。

  第二次与他见面的时候,恰值他远征七海前几日。

  陆昭若刚好来属城拓展绢帛生意,顺便见一下手帕之交耿琼华。

  那时,她立在商船甲板上,海风掠过她的鬓角,将几缕碎发吹乱,抬手拢发时,目光却忽地凝住。

  是他。

  他立于舰首,玄铁甲胄映着晚霞,仿佛一柄浸透烽火的长剑,将暮色一分为二。

  海浪在两人之间翻涌,溅起的飞沫模糊了视线。

  待水雾散去,她看见他抬手按住左胸……

  也是那时,陆昭若捐赠了粮食、以及亲手制的腌荔枝和醋浸海藻……

  那一生,也就仅仅见这两次面。

  她敬他一身铁甲镇海疆,怜他半生孤影照惊涛。

  如今,因带着冬柔来县衙盖印,竟提前见面了。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多管闲事?射破我的湘妃骨扇,伤了我的手,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衙内还在大言不惭地呵斥。

  陆昭若立刻后退三步,双手交叠置于腰间,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民妇陆氏,见过萧统领。”

  萧夜瞑听到‘陆氏’二字目光微闪,但并未搭话,只是抬手拢了拢雪貂风领,遮住了侧颈的一条疤。

  萧统领?

  李衙内一时傻愣住了。

  这时,萧夜瞑身后的副统领突然举起鱼符,上面刻有“吉州麟海水军”铭文。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李衙内,立刻倒退三步,踩在自己刚刚掉落在地的扇坠上,惊慌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求萧帅饶恕!”

  萧夜瞑并未开口,倒是副统领班陵看向陆昭若,声音洪亮:“这位娘子是如何得知萧统领的身份?”

  陆昭若谨守礼制不敢直视萧夜瞑的装束,目光低垂,却将方才那匹战马的模样记得真切:“《相马经》有云‘龙颅凤膺,蹄如累丸’,此等‘青云驹’之相,必是青骢无疑。”

  “按《武经总要·马政》载,大属水师统领者,当配青骢战马一骑,若是新授统领,则鬃结朱丝五股,以此示众,方便士卒识认。”

  “而那朱丝,需用闽地火浣丝,遇水不褪,雪中夺目。”

  她保持着垂首的姿态:“前些日市舶司还贴告示,‘遇朱丝辫马当避’”

  她眼睫微抬,眸中映着雪色清辉:“三日前茶楼说书先生还在讲,我们麟海要来一位年轻的统领,姓萧,箭术能射落海里跃起的飞鱼……”

  陆昭若目光掠过那支钉着残扇的袖箭,笑意吟吟:“方才那一箭可见面前这位就是萧统领,那一箭,民妇算是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