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庙未立,刀先响-《麦城悲歌与武圣传奇》

  夜色如墨,将成都城郊的一座废弃驿站吞噬得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

  驿站内,一豆灯火摇曳,映着关兴沉肃如铁的面容。

  他面前的桌案上,静静地躺着一块刚从泥土中取出的残石,石上的湿泥还散发着一股新鲜的土腥气。

  风尘仆仆的周平——周仓的后人,一位身手矫健、眼神锐利的汉子——正低声汇报着他潜入成都新庙地基的发现。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锤,敲在关兴紧绷的神经上。

  “少主,这石头是从主殿正下方的地基深处挖出来的,一共九根这样的石柱,呈九宫之势排列。属下撬下这块残片时,差点惊动了守卫的禁军。”

  关兴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块石头。

  石上刻着八个字:“锁龙镇武,归心正统”。

  字迹雄浑,笔走龙蛇,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帝王霸气。

  这笔迹,他太熟悉了,与父亲珍藏的、先主刘备亲笔所书的《诫子书》拓本,如出一辙。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在残石的断口处,隐约可见内嵌的、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金属纹路,构成了一个微缩的符文阵列。

  这正是当年蜀汉专为皇室服务的“御制符箓局”的独门手笔,其核心技术早已失传,只在少数秘闻中有所提及。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形。

  这绝非简单的建庙祭祀。

  刘氏后人,竟是要以这九根石柱为钉,将整个成都平原的地脉锁住,再借由祭拜“汉寿亭侯”之名,汇聚天下万民的香火愿力,以此为引,重铸那个传说中能将天下武者意志尽数纳入皇权天命之下的“武极门”!

  他缓缓伸出手指,用锋利的指甲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微型符阵的边缘。

  就在接触的瞬间,他识海深处那枚与生俱来的“道源之纹”骤然一烫,一股尖锐的刺痛贯穿神魂!

  这股痛楚带着一种被压制、被禁锢的警告,仿佛天生高飞的雄鹰,被人用铁链锁住了翅膀。

  父亲……当年你是否也感受过这种滋味?

  关兴猛地收回手,眼神中的寒意几乎能让驿站内的空气结冰。

  刘备觊觎父亲的武道机缘,如今他的后人,竟想用更阴险的手段,将所有武者的尊严与自由,都变成刘氏江山的垫脚石。

  当夜,关兴在关家祖祠召集了一场秘密议事。

  祠堂里没有高官显贵,来的都是附近村寨里最普通的人——满手老茧的农夫、臂膀粗壮的匠人、还有几个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兵。

  他们是关家数代以来庇护的子民,也是这片土地上最坚韧的根基。

  青龙偃月刀就静静地立在关兴身旁,冰冷的刀锋在烛火下泛着幽深的光。

  “他们说,给俺们的老爷——汉寿亭侯修庙,是天大的恩典,是敬重忠义。”一个脸上刻满风霜的老农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可俺不懂,为啥这庙里供奉的,是个穿着朝服、面带微笑的官老爷,而不是那个骑着赤兔马、手握青龙刀的关将军?”

  “说得对!”一个铁匠接过了话头,他蒲扇般的大手攥得咯吱作响,“朝廷发的告示上,只讲‘君恩如山,臣节似水’,俺寻思着,这忠义二字,难道就是给皇帝磕头吗?俺们铁匠打铁,护的是家,卫的是邻,这算不算忠义?”

  一个断了臂、独眼的老兵猛地一拍桌子,眼中满是血丝:“俺爹跟着老将军守荆州,为的是一口气,为的是‘义’字当头!可这新庙里,只字不提麦城血誓,句句不离‘君恩’浩荡!他们这是要天下人忘了,关将军是为何而死!俺们拜的,到底是关将军,还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的影子?”

  一句句话,像是一把把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祠堂内,群情激愤。

  关兴沉默地听着,他的手掌抚过青龙刀冰冷的刀身。

  父亲当年在麦城,面对东吴的劝降,说出“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的决绝,那是属于武者的傲骨。

  而刘备,那位以“情义”为缰绳的君主,既用这份情义成就了父亲的忠名,又何尝不是用这份情义,捆缚了父亲可能触及的、更高的武道境界?

  如今,他的后人变本加厉,竟要借祭祀之名,行控制之实,将“忠义”二字彻底扭曲,变成奴役天下武人心智的枷锁。

  一股压抑已久的怒意,从关兴心底缓缓升起,与识海中“道源之纹”的灼痛感交织在一起。

  他明白,这一战,已经超越了个人恩怨。

  这不再是刀与刀的对决,而是“谁,来定义忠义”的道统之争!

  他缓缓站起身,祠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们要建庙,就让他们建。”关兴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们要香火,我们就给他们另一种香火。”

  他没有选择最直接的毁庙,那只会引发朝廷的血腥镇压,让无辜百姓遭殃。

  他选择了一条更釜底抽薪的路。

  第二日起,一份名为《武行道诫》三十六条的册子,开始在川蜀各地的市井、乡野间悄然流传。

  这本册子没有深奥的道理,写的都是最朴素的语言。

  其首条便是:“忠义不在香火,而在锄头护田、锤斧守家。武者之魂,上敬天地,下护黎民,非为一人一家之私。”

  紧接着,关兴又暗中联络各地信得过的武者,让他们在各自的村寨、集镇,自发立起一座座“无名碑”。

  这些石碑上不刻帝王将相,不记丰功伟绩,只用最简单的文字,记录着身边最平凡的英雄事迹——“张三,农人,为护村中水源,力斩三名匪盗,身中七刀不退。”“李四,铁匠,洪水来时,以身为桩,堵住堤口,救下一村老幼。”“王五,行商,路遇恶霸欺凌弱女,挺身而出,血溅五步。”

  这些故事,就像一颗颗种子,迅速在百姓心中生根发芽。

  他们忽然发现,原来真正的“英雄”,真正的“忠义”,就在自己身边,就是那些平日里与他们一同劳作、一同欢笑的普通人。

  半个月之内,一股全新的、源自民间的道统悄然成形。

  百姓们路过无名碑时,会放下手中的农具,真心实意地鞠上一躬。

  他们口中念叨的,不再是遥远的庙堂神只,而是那位用铁锹守护了全村的村长,那位用血肉之躯挡住洪水的邻居。

  香火,这股由人心信念汇聚而成的无形力量,开始悄然改道。

  它不再像百川归海一般,独独流向成都那座即将落成的新庙。

  成都新庙落成之日,典礼盛大空前。

  主持祭祀的老臣是三朝元老,他身着华服,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颤颤巍巍地点燃了三炷号称能直达天听的“龙涎香”。

  青烟袅袅升起,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香火之力汇聚、九鼎共鸣的祥瑞之兆。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三股青烟在升到半空后,仿佛失去了根基的浮萍,被微风一吹,便四散开来,最终飘飘荡荡,化于无形。

  老臣不敢置信地又点燃了三炷,结果依然如此。

  他一连试了数次,每一次,香火都无法凝聚成形,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本应汇聚于此的万民信念,截流去了四面八方。

  祭台之下,百姓们窃窃私语,他们心中所念,脑中所想,早已是那些无名碑上鲜活的身影,而非庙中那尊涂着金粉、毫无生气的泥塑“汉寿亭侯”。

  庙中香火断绝,深埋于地底的九根石柱,瞬间失去了力量的源头,成了无根之木。

  那座蓄谋已久的“锁龙镇武”大阵,在启动的瞬间便宣告失败。

  就在当夜,子时。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避开了所有禁军的耳目,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新庙的地基深处。

  关兴立于九根石柱的中央,感受着阵法中传来的虚弱与混乱。

  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翻,青龙偃月刀应声而出。

  刀锋,如一道划破暗夜的闪电,精准地刺入了主柱的核心。

  他没有注入毁灭性的力量,而是反向催动了识海中的“道源之纹”。

  霎时间,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从刀身传来,仿佛要将他的神魂都抽干。

  但他没有抵抗,反而将这股力量引导、扭转,化作一道奔流,沿着地底九根石柱组成的阵法经络,逆向奔涌!

  这不是摧毁,而是转化!

  “锁龙阵”的禁锢之力,在他的引导下,被强行扭转为一股生生不息的滋养之力。

  他要将这座本用于禁锢的阵法,变成一座反哺万民的“启民阵”!

  地脉中被压抑的力量,顺着被逆转的阵法,如温润的春雨,悄无声息地反哺向周边的每一个村落,每一片田地。

  次日清晨,成都城内外的百姓们惊骇地发现了一桩神迹。

  那座刚刚落成、香火不兴的汉寿亭侯庙,其基座延伸出的九个方位上,九根巨大的石柱顶端,竟在一夜之间,生出了一簇簇鲜嫩欲滴的青色嫩芽!

  这前所未见的情景,被百姓们视为天降祥瑞,是土地神灵的恩赐。

  他们纷纷前来祭拜,焚香祈福,却不知他们所拜的,并非庙里的神像,而是被关兴激发、属于他们自己的武道信念与大地之力。

  城外的一处山岗上,关兴迎风而立,遥遥望着那座已经沦为普通祠堂的宏伟庙宇,以及周围络绎不绝、满脸虔诚的百姓。

  他将青龙刀收回鞘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轻声自语:

  “你们想用香火锁人,我便让香火……烧了你们的锁。”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去,将这桩事彻底了结之时,腰间的青龙偃月刀刀镡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他诧异地垂首看去,只见那枚自父亲传承下来、不知是何材质的金色部件,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缓缓地自行旋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中,露出一截温润的玉简。

  关兴小心翼翼地取出玉简,只见上面以血为墨,刻着一行熟悉的狂草笔迹,正是父亲关羽的亲笔!

  “刘备用情义缚我,我以死全名;你若见其魂不散,可往巫山——昔年白帝托孤之地,有他未烧尽的执念。”

  关兴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父亲的遗言?

  这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巫山,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一座早已荒废的白帝城行宫内,四壁漏风,蛛网遍结。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废墟正中,一盏青铜长明灯竟无风自动,灯焰猛地一蹿,由豆点大小化作拳头一般。

  幽绿的火焰中,缓缓浮现出一张模糊而威严的帝王面容,双唇翕动,吐出两个仿佛来自亘古的字眼:

  “……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