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被遗忘的角落-《一九九五,千门江湖》

  清晨七点,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在北京远郊的一条坑洼小路上颠簸前行。

  车窗外是一片让人绝望的荒凉景象。

  十一月的北京郊区,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道路两旁是一些倒闭的小厂房和烂尾的楼盘,钢筋混凝土的骨架像巨大的墓碑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越往远处走,路况越差。

  破碎的柏油路面到处是坑洼,有些地方干脆就是泥土路。

  面包车每经过一个坑,都会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座椅的弹簧早就坏了,每次颠簸都让人五脏六腑一阵翻腾。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这片被遗忘的土地,心中涌起巨大的落差感。

  三个月前,我还坐在迪拜哈利法塔的办公室里:整面墙的落地窗俯瞰黄金之城,手工打造的胡桃木办公桌,24小时的私人管家,连水杯都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

  现在,我坐在这辆连减震都坏了的破车里,去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地方当低级公务员。

  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坠落,比任何酷刑都要残酷。

  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帽子压得很低,从上车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

  车里弥漫着机油味、汗味和廉价香烟的混合气息,让人觉得恶心。

  王胖子坐在我旁边,死死盯着窗外,拳头握得咔咔响。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前几天,他还在和巴西政府高官通电话,讨论价值五亿美金的铜矿开采权。

  现在却要去当什么"车辆调度员"。

  刘瘦子戴着耳机,假装在听音乐,但我看得出他的痛苦。

  这个能够一个决策就影响几个国家经济走向的金融天才,即将去审核基层员工的出差发票。

  花蕊望着车窗外,表情很平静,但我注意到她一直在转动手中的戒指,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上个月,她还在刚果总统府与政府高层商谈矿业合作,现在要去翻译网络文章。

  默哥闭着眼睛,但我知道他没睡。

  他在用军人的方式消化这种屈辱,在心里默默承受着从战场指挥官,到防身术教练的巨大落差。

  面包车在一栋四层灰色小楼前停了下来。

  我一眼就看出这楼有些年头了。

  外墙的白色涂料早就斑驳脱落,露出

  楼顶上几根锈迹斑斑的天线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产物。

  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铝制牌子:"国家安全部第三档案研究中心"。

  字体是标准的宋体,但油漆已经开始剥落,看起来像个废弃的单位。

  我想起国安部总部大楼的庄严气派:高耸的立柱,金碧辉煌的大厅...

  而这里,连个像样的门面都没有。

  门口蹲着两个穿制服的保安,一个在抽劣质香烟,一个在看过期的报纸。

  看到我们的车,抽烟的那个不情愿地走过来,接过司机递出的证件,瞄了一眼就挥挥手让进去。

  整个过程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像在处理一批货物。

  车子驶进院子,我看到这里的环境更加令人沮丧。

  水泥地面到处是裂缝,几棵槐树光秃秃地立在那里,树下堆着各种杂物。

  生锈的铁架子、破损的桌椅、废弃的纸箱。

  角落里甚至还有一辆轮胎都没了的破自行车。

  最让人绝望的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氛围。

  没有人员走动,没有车辆进出,甚至连只猫都看不到。

  这里就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静得让人心慌。

  "到了。"司机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

  我们下了车,站在这个破败的院子里,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同样的表情。

  震惊、失望、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王胖子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道:"妈的,这破地方连个正经停车位都没有。"

  刘瘦子摘下耳机,推了推眼镜,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得出他眼中的痛苦。

  花蕊深吸了一口气,那股霉味和消毒水的混合气息让她皱了皱眉。

  默哥的眼神在四周扫了一圈,职业习惯让他在评估这里的地形和出入口,但更多的是在克制内心的愤怒。

  正当我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的时候,小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肚子有些凸,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

  他的头发稀疏,用发蜡梳得整整齐齐,戴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神态——完全的麻木,就像一台运行了二十年的老机器,所有的情感都被岁月磨平了。

  他的手指有明显的烟渍,中山装的袖口磨得发亮,说话时偶尔会干咳几声。

  这是一个在这个系统里浸泡了二十多年的人,所有的锐气都被时间消磨殆尽。

  "你们就是新分配来的吧?"他走到我们面前,声音平淡得像白开水。

  "我是办公室主任,姓张,你们叫我老张就行。"

  没有握手,没有欢迎词,甚至连个笑容都没有。

  就像在确认一批文件是否到货一样公事公办。

  "您好,张主任。"我代表大家回应道。

  "跟我来。"老张转身就走,步伐很慢,很机械,每一步都像是程序设定好的。

  我们跟着他走进小楼,瞬间感受到了另一种压抑。

  一楼的走廊很窄,天花板很低,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墙上贴着一些发黄的通知和规章制度,字迹都已经模糊了。

  地面是老式的水磨石,被踩得坑坑洼洼,但还是努力保持着表面的光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霉味、消毒水味、还有那种长期缺乏通风的陈腐气息混合在一起,让人很不舒服。

  走廊两边是一些办公室,透过磨砂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影。

  都是些中年人,每个人都埋头对着电脑或者文件,动作缓慢而机械。

  没有人交谈,没有人抬头,整个楼里安静得像个图书馆,只能听到偶尔的键盘声和翻页声。

  我想起迪拜总部的办公楼:宽敞明亮的大厅,员工们步履匆忙地来来往往,电话声、讨论声、打印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忙碌而充满活力的氛围。

  那里的每个人眼中都有光,有目标,有激情。

  而这里,每个人都像行尸走肉一样麻木。

  老张带着我们上到二楼,走进了一间小会议室。

  房间里的家具都是八十年代的产物:一张掉了漆的长桌,几把摇摇晃晃的椅子,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山水画,角落里放着一个老式的饮水机,正发出令人不安的咕噜声。

  "坐。"老张指了指椅子,自己在主位坐下。

  椅子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我怀疑它随时可能散架。

  老张从一个破旧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动作很慢,很仔细,就像在处理什么珍贵的文物。

  然后他戴上老花镜,清了清嗓子:

  "根据组织安排,现宣布诸位同志的工作岗位分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