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江州风欲来-《默剑长生》

  “总捕头你听我说,陈提举那案子还有很多疑……”

  陈主事话未过半,霍苍溟突然 “啧” 了一声,蒲扇往案上重重一拍:

  “哎呀,老陈,我说你什么好?人证物证都摆齐了,还跟沈默那小子较什么劲?”

  他说着往冰盆挪了挪,伸手捞了块碎冰丢进自己茶碗:

  “这天儿热得邪乎,犯不着为这点事动火。”

  “总捕头,话不是这么说。”

  陈主事把卷宗往案上一拍,算筹袋里的竹片哗啦啦乱响:

  “不是我要跟沈默较真,是他查案路数纯属胡乱攀扯!

  野路子这次蒙对了,下次再这么来,迟早要捅娄子!”

  他说着抹了把汗,冰盆里的冷气扑在脸上,倒让他顺了口气。

  “你呀你。”

  霍苍溟嘴角挂着茶渍,抬手抹了把下巴:

  “沈默才多大?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

  就他那个脑子,能想出这个野路子? ”

  陈主事端起茶盏抿了口,心里直犯嘀咕:这老东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总捕头的意思是……”

  “你说你啊。”

  霍苍溟放下茶盏,茶盏底在案上磕出闷响:

  “当年八面玲珑的主,怎么越活越迂腐?”

  他往前倾身,手肘抵着案沿:

  “知道为啥你资历比我深,最后却是我坐这个位置?”

  陈主事把茶盏往案上一顿,心里火直蹿:

  要不是拳头硬三分,早把这茶盏扣你脸上了!

  嘴上却陪笑:“还请总捕明示。”

  霍苍溟得意地挑了挑眉,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

  “靠这个。”

  陈主事心里翻了个白眼:就你这脑子?拉倒吧你!

  刚要开口,霍苍溟突然压低声音。

  “沈默有个老上司,周文斌,新提的河工署提举。”

  冰盆里的碎冰 “咔嚓” 裂了块,倒把这话衬得更清楚:

  “对付玄阴教,那可是把好手。”

  陈主事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眼里的光还没亮起来,就被霍苍溟伸手按住胳膊。

  “八成是周文斌给沈默支的招。”

  霍苍溟慢悠悠地续上茶,热水冲得茶叶翻卷:

  “但你以为,对付玄阴教就只是对付玄阴教?”

  “是要对付……”

  陈主事的话卡在喉咙里,像被冰碴子噎住。

  霍苍溟突然抬手,食指在嘴边 “嘘” 了一声。

  阳光从槅扇缝里斜切进来,照在他眼角的皱纹里,亮得有些晃眼:

  “只可意会。”

  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茶盏往案上一顿,震得冰盆里的碎冰又晃了晃:

  “所以说,我这总捕头,可不光是靠拳头硬。”

  陈主事望着案上那卷摊开的地图,密道入口的朱砂标记被冷气熏得发暗。

  他忽然想笑 —— 这老东西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倒是越发精进了。

  可脸上却不得不挤出敬佩:“总捕英明。”

  霍苍溟摩挲着茶盏边缘,忽然搁下蒲扇,望着窗外竹帘:

  “陈提举的案子就这样结了吧。沈默那小子,你多照看。”

  话音里带着倦意,像卸下了重担。

  陈主事起身碰了碰腰间算筹袋,心里那点别扭忽然散了,拱手应道:

  “遵令。”

  穿堂风 “呼” 地撞开半掩的窗扇,卷着院角的梧桐叶扑进来。

  霍苍溟抬手按住被风吹乱的卷宗,忽然叹了口气:

  “江州起风了。”

  陈主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视线越过鳞次栉比的屋瓦,落在东南方那片青灰色的官署群落。

  河工署的飞檐在风里微微颤动,像只蓄势待发的灰雀。

  未时的日头正毒得晃眼,蝉在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叫,把空气搅得越发闷热。

  周文斌将漕运文书往案上轻推,指腹摩挲着纸页边缘的 “洛王府” 三个字:

  “这批漕粮,且拖着。”

  案角堆着的石料样本旁,章师爷正用折扇挑开块劣石,石屑沾在扇面上。

  他眉头拧成个疙瘩:

  “大人,您看这青白石,内里全是沙眼,

  这批是洛王府的表亲王记商行采办的,筑堤怕是撑不过汛期。”

  周文斌伸手拿起那块劣石,指节用力到发白,石面的沙砾硌得掌心生疼。

  他沉默片刻,将石料轻轻放回案上,声音压得平稳:

  “洛王府这是在逼我。”

  “提举大人,”

  文书房的老吏拎着湿透的汗巾进来,账册在手里黏得打卷:

  “洛王府的小厮又来了,蹲在门房嗑瓜子呢,说您啥时批文,他啥时走。”

  周文斌眼皮都没抬,指尖在河防图上的 “暗栈桥” 标记处一点:

  “让他等着。”

  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垂在袖中的手悄然攥紧。

  待老吏退下,章师爷才低声道:“大人,他们是想激怒您。”

  周文斌缓缓吐出一口气,端起凉茶抿了口,茶水的凉意压下心头燥火:

  “我知道。”

  他指尖在图上私码头的位置画了个圈:

  “越是急躁,越容易露破绽。拖,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说罢,他忽然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只是没想到,刚上任就被摆了这么一道。”

  章师爷拈着胡须:“大人隐忍为上,待摸清他们的路数……”

  “路数?”

  周文斌打断他,眼底闪过一丝锐光,转瞬又隐去:

  “洛王在江州经营十年,路数深着呢。”

  西厢房的廊下,两个青差役正躲在晒得发烫的廊柱后。

  痦子脸瞅着签押房的动静,往嘴里扔了颗炒豆子:

  “瞧着没?被这么折腾都不露火,装得倒稳。”

  豆壳从嘴角飞出来,落在墙角的杂草里。

  另一个用草帽扇着风,喉结上下滚动:

  “装又有啥用?码头的事铁板一块,他翻不了天。”

  远处传来卖冰酪的吆喝声,蝉鸣混着车轮碾过石板路的 “碌碌” 响,把河工署的闷热烘得更稠了。

  申时将至,日头斜斜掠过天井。

  周文斌将批文折好塞进袖中,对章师爷道:

  “备车,去库房看看那批王记商行顺带送来的发霉草席。”

  他起身时,官袍下摆扫过案角,带起一阵微风,神色已恢复如常。

  章师爷急忙跟上,手里攥着那半张河防图。

  痦子脸望着两人的背影,朝地上啐了口:

  “装模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