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徐天亮的尴尬-《百年家族:百战求生》

  徐天亮的尴尬

  “那现在天又黑了,咱是不是又该找鬼子麻烦了?”

  徐天亮突然对着找水的众人笑道。

  这时夕阳像个烧透了的铁饼,沉甸甸地砸进西边墨绿色的雨林线,最后一点昏黄的光线也被贪婪的树冠吞噬殆尽。

  榕树堡巨大的板根下,燥热稍稍退去,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汗酸味、硝烟残留的呛人气味,还有一股子新鲜的、带着泥土腥气的苦涩味道——

  那是白天从芭蕉根里榨出的“救命水”特有的气息。

  徐天亮斜靠着一块巨大的板根,那条裹着渗血绷带的小腿直挺挺地伸着,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一块硬得像石头的炒米饼。

  干涩的饼屑刮得喉咙生疼,他皱着眉,用力咽下去,目光却瞟向不远处树根阴影里坐着的那个人。

  张自茂。山东大汉抱着他那杆宝贝似的1903A4春田步枪,靠着粗壮的树根,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像是睡着了。

  他脸上糊着一层硝烟和汗渍混合的黑泥,嘴唇干裂起皮,只有那双手,即使是在休息状态,也依旧稳稳地搭在冰冷的枪身上,指关节粗大有力。

  “啧!”

  徐天亮把嘴里最后一点刮嗓子的饼屑用力啐出去,那点金陵人特有的促狭劲儿又冒了上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阴影里那位听见,

  “格老子滴,舒服啊!

  真他娘的会享福!

  一整天,全营的弟兄,刨坑的刨坑,挖土的挖土,舔树叶的舔树叶,忙得跟三孙子似的,就为了那点子泥汤水!

  有人倒好,往这阴凉地里一猫,呼噜打得山响!

  这小日子过的,滋润!

  比营长都舒坦!”

  他故意把“滋润”两个字拖得长长的,充满了酸溜溜的讥讽。

  阴影里,张自茂的眼皮猛地掀开。

  那双平日里沉默如石的眼睛,此刻在昏暗中骤然射出两道冰冷的、如同淬火钢针般的寒光,直直刺向徐天亮!

  他没有说话,只是原本松弛搭在枪身上的右手,猛地攥紧!

  手背上青筋如同虬结的树根瞬间暴起!

  身体像一张绷紧的硬弓,微微前倾,一股子压抑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怒意,无声地弥漫开来!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哎!天亮!

  你胡说八道啥呢!”

  旁边正小心翼翼把钢盔里浑浊的芭蕉根汁液倒进一个稍微干净点水壶里的刘爱民,闻声立刻抬起头,他那张瘦削的脸上还沾着泥道子,川音又急又气,

  “你眼睛长后脑勺喽?

  张班长今天就没挪过窝!

  枪管子都打烫手了!

  我趴那边坡上看得真真儿的!

  前前后后,八拨!整整八拨鬼子!

  想摸到河边去打水!

  全让张班长用这杆‘长苗子’(指春田步枪)给点了名!

  一枪一个!撂得那叫一个干脆!

  枪枪爆头!

  那动静,砰砰砰的!

  响了一整天!

  你倒好,一下午尽撅着腚在芭蕉林子里头刨坑,耳朵里塞驴毛了?

  这都听不见?”

  他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比划着,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徐天亮脸上。

  “呃……”

  徐天亮脸上的促狭笑容瞬间僵住了,像被冻住的面具。

  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反驳点什么,喉咙里却像塞了团破布,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下午确实一门心思扑在那些蔫头耷脑的芭蕉树根上,耳朵里全是自己吭哧吭哧挖土的喘息和刀割纤维的嗤啦声,还有心里头那点焦躁的渴意……

  那清脆、短促、如同敲钉子的1903A4特有的枪声?

  他好像……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一股子燥热猛地从脖子根窜上来,烧得他脸上火辣辣的。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李营长和两个兵抬着半桶浑浊的芭蕉根汁水(那已经是全营省下来的“家当”),正往这边走。

  李营长那张被硝烟熏黑、带着深深疲惫的脸上,眉头拧得死紧,显然听到了刚才的争执。

  他目光如刀子般扫过徐天亮那张尴尬涨红的脸,又落在阴影里依旧沉默、但浑身散发着冰冷怒意的张自茂身上。

  “砰!”

  李营长把手里拎着的一个空水桶重重顿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地上的落叶都跳了一下。

  他那沙哑的声音像砂轮在磨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怒火:

  “徐天亮!

  你狗日的属炮仗的?

  一点就着?

  还嫌不够乱?

  张班长今天一个人,一杆枪,钉死在这榕树根上,压得鬼子一个白天没敢靠近河边!

  给全营省了多少麻烦?

  救了多少条命?你倒好!

  红口白牙污蔑功臣偷懒?

  你他娘的眼睛长裤裆里了?

  还是脑子让狗啃了?”

  他喘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徐天亮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检查!立刻给老子写检查!

  深刻反省!

  破坏团结,动摇军心!

  今晚!哪儿也不许去!

  给老子在窝里好好反省!

  伤没好利索就想蹦跶?

  门都没有!”

  “营长!我……”

  徐天亮急了,那份尴尬瞬间被更大的急切取代,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腿上的伤口却一阵钻心的疼,让他龇牙咧嘴地又坐了回去,

  “我这不是…这不是担心天黑嘛!

  天一黑,张班长他那杆‘长苗子’就…就抓瞎了!

  鬼子肯定还得来!

  今晚…今晚还得有人去河边盯着!

  我腿脚利索了!

  我……”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金陵腔调带着少见的慌乱。

  “闭嘴!”

  古之月冰冷的声音截断了他。

  古连长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苏北话像淬了冰的针,一根根扎进徐天亮耳朵里:

  “徐天亮!

  你脑子让炮仗崩了?

  还是让芭蕉根水灌迷糊了?

  冤枉在前,顶撞营长在后!

  还想着出战?

  今晚!你!还有孙二狗

  (孙二狗在旁边刚想张嘴,被古之月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都给老子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养伤!写检查!一个字都不能少!

  敢踏出阵地一步,老子军法处置!”

  他那双平时带着点书卷气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吓人,死死盯着徐天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徐天亮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最终颓然地垂下头,狠狠一拳砸在身下的树根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知道,今晚这场热闹,是彻底没他份了。

  李营长重重哼了一声,目光转向古之月,那怒火稍稍平息,换上了凝重:

  “古连长,今晚这活儿…

  还得落在你和三炮身上。

  河边,怕是龙潭虎穴了。”

  “明白,营长。”

  古之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对徐天亮的不满,迅速进入状态。

  他朝旁边低吼一声:

  “赵大虎!

  赵二虎!

  刘拐子!

  老马!

  抄家伙!跟我来!”

  被点名的四人立刻丢下手头的东西,围拢过来。

  赵家兄弟俩东北汉子,身材魁梧,刘拐子是个老兵油子,腿有点瘸但眼神贼亮,老马则沉默寡言,脸上有道疤。

  古之月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边角磨得发毛的油布地图,就着旁边一个战士点起的微弱油灯(灯芯捻得极小,火光如豆),哗啦一声在相对平整的树根上摊开。

  昏黄的光线下,炭笔勾勒出的简易地形清晰可见:

  蜿蜒的河流,榕树堡的位置,对岸鬼子营地的大致范围,还有昨天徐天亮他们闹腾过的矮崖和水洼区域。

  “看这儿!”

  古之月的手指重重戳在代表河流的蓝色炭笔线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

  “昨天徐天亮和孙二狗在矮崖那边闹了半夜,鬼子吃了大亏!

  今晚,河边这一线,尤其是对着咱榕树堡正面和对岸浅滩,绝对是鬼子重兵盯防的区域!

  明哨暗哨、轻重机枪,肯定都架好了,就等着咱们再去触霉头!”

  昏黄的油灯光在古之月脸上跳跃,勾勒出他清瘦而紧绷的轮廓。

  他手指如刀,狠狠戳在油布地图上那条代表河流的蓝色炭笔线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带着冰碴子:

  “昨天徐天亮和孙二狗在矮崖那边闹了半夜,鬼子吃了大亏!

  今晚,河边这一线,尤其是对着咱榕树堡正面和对岸浅滩,绝对是鬼子重兵盯防的区域!

  明哨暗哨、轻重机枪,肯定都架好了,就等着咱们再去触霉头!”

  赵大虎凑近了看,东北腔带着凝重:

  “那…古连长,咱还去?

  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