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空白王诏-《大秦哀歌》

  言罢,他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涕泪横流地爬到赵偃案几前,声音陡然带上浓重的委屈。

  他抬起袖子用力擦拭着眼泪,带着控诉的颤抖:

  “大王!大王啊!当初…当初是小人…拼死效力,为大王鞍前马后,殚精竭虑,所做一切,皆为助大王承继大统,开创赵国新天。

  小人之心,日月可鉴。

  如今……如今大王已是万乘之尊,一言九鼎,一诺千金……当初大王曾应允小人,待大事已定……定会……定会……”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赵偃,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嘴唇哆嗦着,似乎说不下去了,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大王,我可是帮你篡位登基的大功臣,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

  赵偃看着郭开这副狼狈不堪、涕泗横流又急切邀功的滑稽模样,尤其是那委屈和涕泪交加的丑态,先是一愣,随即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被郭开这夸张的模样逗乐了,口中的食物残渣差点喷到案几上。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在寝殿里显得格外刺耳,让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变得荒诞不经。

  赵偃放下玉箸,拿起丝帕擦了擦嘴角,脸上带着一种看戏般的玩味神情。

  “行了行了。”

  赵偃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轻佻的不耐烦:“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寡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寡人答应你的事,自然记得,忘不了你的功劳。”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郭开那张谄媚而贪婪的脸,那句“当初大王曾应允小人,待大事已定”,确实戳中了他的心思。

  他确实早就有罢黜廉颇之心,廉颇在朝堂上碍眼,在军中又自成体系,处处让他这个新君感到掣肘和压抑。

  郭开今日所言,虽然表演夸张,却也正中他下怀。

  再加上郭开描述的“军中只知廉颇,不知大王”等情景,更是让他心头火起。

  新政受阻?这简直是挑战他的权威。

  早些动手,也省得夜长梦多。

  赵偃沉吟片刻,脸上的玩味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酷的决断。

  他不再犹豫,伸手探入案几旁一个精致的漆盒中,随意地抽出一卷空白的帛书诏令。

  他甚至懒得叫内侍备墨,直接拿起放在一旁的赵王印,看也不看,对着那空白帛书末端预留的落款处,“啪”的一声,重重盖了下去。

  盖完印,赵偃仿佛丢掉一件垃圾,随手就将那卷盖着鲜红王印的空白诏书朝着郭开跪伏的方向扔了过去。

  帛书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飘落在郭开跪伏的膝盖前。

  “拿去。”

  赵偃的语气轻佻得,如同在打发一个讨要糖果的顽童:“寡人懒得费神去想那些琐碎。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寡人只要结果。”

  郭开手忙脚乱地接住这卷沉甸甸的“空白支票”,巨大的惊喜让他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但他脸上还努力维持着悲戚和感恩的表情。

  就在他准备叩首谢恩时,赵偃又做了一件更让他心脏狂跳的事。

  此时的赵偃,又从袖中掏出一方雕琢精美的青铜相印。

  赵偃在手中随意掂量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然后像丢一块石头般,随意地将相印朝着郭开扔了过去。

  “叮当”

  一声脆响,相印落在郭开的头上,而后掉在地上,滚了两滚。

  “这个也给你了!”

  赵偃重新拿起玉箸,夹起一块点心,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仿佛只是随手赏赐了一件小玩意儿:“郭开,从此刻起,你便是我赵国的丞相了。寡人准你…嗯…‘便宜行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郭开:

  “只要别妨碍寡人推行新政,还有,寡人要用膳了,莫要在此聒噪,扰了寡人清净。以后这等烦心事,也别在寡人用膳时来禀报。退下吧。”

  巨大的狂喜,几乎将郭开冲晕。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空白诏书!王印加盖!丞相之位!

  这一切来得,竟如此轻易。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激动到极点。

  他猛地扑倒在地,额头狠狠撞在冰冷的玉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大王隆恩!大王隆恩浩荡!臣……臣郭开,叩谢大王天恩!大王万年!大赵万年!”

  郭开的声音嘶哑而高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狂喜和谄媚。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前,双手颤抖着,无比恭敬、无比虔诚地捧起了那卷盖着王印的空白帛书。

  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将那象征无上权势的相印紧紧攥在手心。

  “臣告退!臣告退!大王慢用!慢用!臣往后绝不敢再扰大王清修!”

  郭开捧着相印和诏书,激动得语无伦次,保持着跪姿,倒退着爬出了殿门,甚至在门槛处还踉跄了一下,差点绊倒,也顾不上仪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殿门在郭开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赵偃看着郭开消失的方向,嗤笑一声,继续享用他的早膳,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处置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

  待郭开回到自己那崭新奢华、象征着新贵的府邸,脸上的狂喜瞬间化为阴狠毒辣,和志得意满的狞笑。

  他先将相印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痴迷地抚摸了几下那象征着无边权力的饕餮纹饰,感受着那象征无边权力的质感。

  随即,他猛地扑向书案,一把推开碍事的古董花瓶,带着一丝癫狂地摊开那卷盖着赵王大印的空白帛书,抓起笔,饱蘸浓墨。

  他的手腕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但下笔却异常狠厉、坚定、不容置疑:

  “赵王诏令:上将军廉颇,年迈昏聩,恃功而骄,久掌重兵,威震三军,已非社稷之福。

  其于雁门关驻守,不思报效君恩,反有拥兵自重、结党营私之嫌。

  更兼治军无方,军纪涣散,士卒怨嗟,有负寡人厚望。

  北门戍卒,皆寡人之赤子,岂容老朽壅塞其上,阻寡人新政,坏寡人长城?

  为整肃军纪,重振朝纲,即日起:

  罢黜廉颇上将军之职,褫夺爵禄,收回其虎符兵权;

  着令其即刻交出印信,离开军营,不得有片刻延误,违者立斩;

  雁门关防务,暂由裨将乐乘暂行署理,待寡人另择贤能;

  此令所至,即刻执行,胆敢违抗,视同谋逆,族诛无赦。

  此令、赵王偃·元年正月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