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谁在风里喊你名字-《逆流韶华》

  清晨五点半,沈星河在木床板的吱呀声里醒了。

  记忆公寓的老窗户漏风,玻璃上凝着层薄霜,把晨光滤成了淡青色。

  他套上旧毛衣,赤脚踩过地板时,被凉意激得缩了缩脚趾——和1998年冬天,他蹲在游戏厅后巷修主机时的冷法一模一样。

  那时母亲总在他脚边放个搪瓷暖炉,炉盖上搁着块烤得焦脆的红薯。

  阳台上的晾衣绳还挂着昨夜的糖纸,玻璃糖纸在风里打着旋儿,每一张都映着不同的光斑:有橙红的橘子糖,浅蓝的薄荷糖,还有张褪了色的玫瑰糖纸,边缘卷得像朵干花——那是母亲最后一次给他包糖时用的。

  他踮脚取下竹匾,竹篾上还留着母亲的指纹凹痕,指尖触到的瞬间,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快看!沈星河爷爷的布偶漂到对岸啦!\"

  童声像颗小石子,\"咚\"地砸破了晨雾。

  沈星河手一抖,两张糖纸飘落在地。

  他探身越过阳台栏杆,顺着声音望过去——湖面果然空了,昨日的纸船早被夜风吹散,可那只缺了左眼的米老鼠布偶,此刻正被钉在对岸老槐树上,浅灰色的绒毛沾着露水,歪着脑袋望着这边。

  三四个扎羊角辫的孩子围着树转圈,扎红蝴蝶结的小姑娘踮着脚,把张画满星星的纸条塞进布偶怀里:\"我想要新书包!\"穿蓝棉袄的男孩跟着举高手里的玻璃弹珠:\"我想让奶奶的咳嗽好起来!\"最矮的小不点儿够不着,干脆把脸贴在树干上喊:\"布偶布偶,我想吃!\"

  沈星河的手指扣住栏杆,指节泛白。

  他记得这布偶是妹妹十岁生日时他用旧毛衣缝的,线脚歪歪扭扭,左眼的纽扣还是从父亲破外套上扯的。

  后来妹妹被诱拐那天,布偶掉进了下水道,他找了三天三夜没找着——原来它顺着下水道流进了湖,又被某个拾荒的老人捞起,被某个孩子捡走,最后成了...

  \"沈哥。\"

  林夏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她跑得急,发梢沾着晨露,鼻尖红扑扑的,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边缘还沾着几星墨迹:\"刚才有个穿病号服的小姑娘,把这个塞进布偶口袋就跑了。\"

  沈星河接过纸条,展开时指腹擦过褶皱,像擦过某种滚烫的东西。

  纸上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末尾还洇着块泪渍:\"沈先生,我妈妈癌症晚期,她说如果世上真有'∞金额',能不能换一天健康?\"

  风突然大了,吹得纸条哗哗响。

  他想起昨夜林夏递给他的游戏厅代币小票,想起湖心亭柱子上贴满的\"记得\"便签,想起昨天那个阿婆攥着小票说\"我家老头子走前说,要是能再吃口我包的荠菜馄饨就好了\"。

  原来那些被他当作\"情感记录\"的纸片,在普通人眼里,早成了能兑换愿望的符咒。

  \"我们是不是...\"他喉咙发紧,\"让'记得'背负了太多?\"

  林夏没说话,只是轻轻碰了碰他手背。

  她的手凉得像晨露,和二十年前替他缝校服时一样,那时他的校服被游戏厅的破椅子勾了道口子,她蹲在他课桌旁,针脚细得像头发丝。

  沈星河突然转身回屋,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下楼时他没坐电梯,沿着老楼梯一阶一阶往下走,木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和父亲当年扛着校办工厂的机器回家时踩出的声音重叠。

  豆浆摊在巷口第三棵梧桐树下。

  沈建国系着蓝布围裙,正往保温桶里舀豆浆,白汽裹着豆香漫上来,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

  看见儿子过来,他眼睛一亮,抄起个粗瓷碗就要盛:\"昨晚没睡好?

  喝碗热乎的——\"

  \"爸,今天我想替你守摊。\"沈星河打断他,伸手接过漏勺。

  沈建国愣了愣,漏勺在半空停了两秒,突然笑出满脸褶子:\"行啊,火别灭,人就找得回来。\"他脱下大衣挂在钩子上,袖口翻起时,一截褪色的红绳露了出来——那是林夏小时候扎头发的发绳,二十年前他替妹妹追诱拐犯时被扯断,后来沈建国捡回去,用线密密缝了二十年。

  日头爬到头顶时,穿病号服的小姑娘搀着母亲来了。

  母亲的脸白得像张纸,发梢沾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可她还是笑着,把女儿往自己身边拢了拢。

  沈星河没提布偶,也没说小票,只是舀了碗豆浆,杯壁焐得温热了才递过去:\"天冷,喝口暖的。\"他从围裙兜里摸出张空白便签,\"要是...想写点什么,就写在这上面。\"

  母亲的手指抖得厉害,笔尖在纸上洇出好几个墨点。

  最后她写:\"2003年,你抱着发烧的我走了三公里去医院。\"字迹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契约都重。

  沈星河把便签折成小纸船,投进街角\"无声咖啡馆\"的留言箱。

  当晚,咖啡馆的玻璃上贴出张手写告示:\"今日特调:童年体温——温牛奶加蜂蜜,杯底有惊喜。\"

  那个母亲抱着杯子哭了整夜。

  第二天她来找沈星河,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却笑得很亮:\"我不求多活,只想让她记得我爱过。\"

  夜色漫进湖心亭时,沈星河提着盏纸灯来了。

  老槐树上的布偶还在,缺眼的地方落了只萤火虫,像替它安了颗会发光的眼睛。

  他踮脚取下布偶,绒毛上还沾着孩子们的纸条,有\"新书包\",有\"奶奶的咳嗽\",还有张画着。

  他把布偶轻轻放在石桌上,纸灯里的烛火晃了晃,映得布偶的歪嘴笑影影绰绰。\"我不是神,\"他对着布偶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也不是信使。

  我只是一个...也曾被遗忘过的人。\"

  风突然起了,纸灯摇摇晃晃升上夜空,像颗会飞的星星。

  远处传来孩子的尖叫:\"看!

  他又在听我们说话了!\"沈星河转身往回走,鞋跟踢到块碎石,叮的一声。

  路过静音广场时,路灯突然闪了闪。

  他下意识抬头,却在转角的长椅上,瞥见本摊开的旧相册。

  月光漫过相纸,他只来得及看清第一页——是张泛黄的合影,三个穿校服的少年站在游戏厅门口,中间那个男孩笑得很野,左胸的校徽被洗得发白。

  晚风掀起相册页,下一张照片的边角露了出来,是朵被压平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