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交心-《北齐:家父文宣帝》

  高殷有些无语,不知道三个皇叔在自嗨什么。

  大概是说自身有威势,别人就会自动臣服,哪怕恶人也不得不乖乖收拢野心的意思吧。

  换个角度想,以高演的立场对自己说这话,未必不是只要高殷自身强大,高演也就必须折服在他羽翼之下的巧妙奉承,也算是讨饶了。

  只是……

  “当初家宴之时,六叔说要带朕猎几只鹿,不知六叔可还记得否?”高殷笑着说:“如今正是时候。”

  他的话开启了高演内心深处的记忆,久远的时光奔涌而来,令高演有些出神。那段时光并不遥远,却如宝石燃烧一般闪耀,当时宛如善良彩虹般的温馨幸福,如今回忆起来,却有些遥不可及。

  那时候,所有人都还活着,如同家人一般玩乐,谁也无法预料到将来的发展。

  忽然之间,高演有一股冲动,他感受到了自己名字的真谛。兴许只是先父在水字中随意选取的一个“演”字,可落在自己身上并不是偶然,也许他能重演那段兄友弟恭、君臣相得的场景。

  只要高殷允许,高氏的悲剧,就能在这里画上句点。

  他突然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面对心仪的男儿吞吞吐吐,面带羞涩,不知怎样才能吐露自己的真心。

  既希望他能看见,又不希望他发现。

  “啊。我记得的。”高演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带来些许安心感:“虽说至尊这些日子时常出猎,但比较起来,还是臣的经验更丰富些,鹿死谁手也未必可知。”

  “哈哈!那就要看六叔的本事了!”

  高殷果然没有生气,爽朗地大笑着。

  四人朝另一个方向行进,马蹄踏碎林间枯枝,士兵在前方开路,不时有野兔、雉鸡从林中窜出来。

  这些惊吓不了众人,高湜、高浟猎得不亦乐乎,渐渐也走远了去,而高殷与高演一心想要猎住几只鹿来,看不上这些小玩意儿。

  高演与高殷并辔而行,兴许是进入未知的领域,高演的呼吸略有些急促,他不知道接下来将探索出什么来。

  “至尊于东宫之时所著《三国志演义》,演自得之便时常捧读,愈看愈觉其义理精深、旨趣宏远。每览玄德公匡扶汉室之志,未尝不慨然兴叹,心向往之,恨不能效其忠忱以报效家国也。”

  “彼为皇叔,您亦为皇叔,自然有您效仿之处。”

  “盖因天下丧乱,天子为曹贼所挟,因此不能施展抱负,也不能尽用刘玄德之力;否则刘玄德就不必出逃许都了,而后也不会有入荆州、夺蜀中之事,哪里又会有蜀汉呢?至死也不过是献帝阶下一臣罢了。”

  高演发起试探,为自己辩驳。事实也的确如他所说,如果不是娄昭君的逼迫,他也好,斛律金也好,都不想贸然行这种乱事,假以时日,也许贺拔仁都能被高殷打磨掉野心收服。

  “大概是因为刘玄德有天命在吧?”

  高殷的回答让高演心中颇为不安。他收起弓矢,双手握持缰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高殷将手中弓矢从四方野外,指向了高演,同时笑着问:“对我而言,天下的猎物没有比六叔您更尊贵的了,若是我射出这支箭,您说,我可以得手吗?”

  侍卫们上来扶住两人的马匹,既能使高殷双手持弓也能骑稳,又能卡住高演的走位,让他无法躲避。

  高演微微一怔,浅浅地笑了起来,有些畅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愉悦。

  “我有想过,若事成,会让你活下去。”

  唇舌自动打开,说出心底里的话,高演觉得真是轻松极了,那些惊慌与恐惧像是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令他得以好整以暇、心平气和的和高殷对话。

  “杨愔、宋钦道这些文臣或许可以留,但可朱浑天和他们是必须死的,娥永乐也必须清理掉。”

  高演若有所思:“孝瓘若是助我成功,我会封他做兰陵王,归彦为司徒,五兄为尚书令;若湛弟还活着,那就让他接手你的天策府。唉,他要是能活着,也许助力会更大些,可惜他太不谨慎了,没能活到现在。”

  心底里的鬼蜮思绪全部说出来了,高演没来由地觉得轻松,像是在高殷面前再无任何衣物修饰,反倒坦诚无比,可以傲视那些还穿着衣服遮蔽身体的庸俗之人。

  虽然他说的话,足以让身旁的娥永乐等人气得鼻腔冒烟,几乎想将他撕为碎片。

  高殷的弓箭略微挪开了些,他正视着六叔,像是在鼓励他把话说完。

  “即便二兄作了那么多混账事,然而,然而……我也真的不想让他的子嗣遭受折磨。毕竟他也没有对大兄的子嗣们作出什么事来,相反,你和他都对延宗他们疼爱有加,我们都看在眼里。”

  高演沉迷在回忆中,颇有些无法自拔之状:“即便将来,我会夺取你的位子,也会封你做万户之王,好好过完这一生。我只是……觉得天下,你还把握不住,若不早点准备,迟早要被倾覆。”

  “只是我想错了,所以败得惨了,演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他伸出手,引起禁卫们的骚动,但他只是挠了挠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以往我们都嘲笑二兄笨拙软弱,跟着我们蹭到了富贵,没想到……他才是我们兄弟里最优秀那个,从一开始,天命就眷顾着他……”

  高演抬头,让脸颊沐浴阳光:“和他的孩子呀。”

  “虎儿留下,其他人就散开吧。”

  高殷吩咐,禁卫们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让开了。

  “您能跟我说这些,非常好,这说明咱们心里又拉近了一点。”

  高殷冲他眨眨眼,让高演觉得尴尬,像是他的自白只是一场滑稽戏剧,引来他人哄笑便是意义。

  “都是太皇太后想得太多了,又胆子大,让你们替她做事,她自己却能安坐于高台之上,坐山观虎斗。”

  没了外人,高殷说话也直接许多:“即便斗倒了我,又如何呢?晋阳的勋贵,您也照样要安抚,甚至因为得位不正,需要付出更多笼络,许多忠于我和我父的臣子,譬如娥永乐的,也都要被你清除,齐国白白损失诸多人才……将来您又怎么坐稳位子呢?”

  “您还没到这里,看不到这里的风景,但太皇太后不会让你坐稳的,就像我父在日一样,您也只是下一个,太皇太后扮演女帝的工具而已。”

  高演被说得哑口无言,这都是他不敢去细想的东西,如果想深了,那就太可怕了,他宁愿不去想。

  “百年,呵……”

  这一声吓醒了高演,他意识到高殷说的是真的,即便事前再怎么商量得好,在他内心深处,也有着将自己的亲子扶立为太子的想法,就像高洋千方百计希望高殷能够坐稳皇位一样。

  而现在他失败了,那么百年的生命更是危在旦夕,他已经不关心自己的生命,但孩子总是无辜的。

  高演喃喃着说:“百年无罪……”

  “六叔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