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诗曲-《北齐:家父文宣帝》

  “太子殿下亲临,真真令敝府生辉啊!孝瓘蒙恩受辟,这些日都在念着太子的好,这下可好了,把殿下盼来了!快里边请。”

  广宁王高孝珩满脸笑意,带着高孝瓘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

  高家的关系向来是很奇妙的,正如高演高湛的实际地位是三弟四弟,乃至二弟三弟一样,高澄的儿子们关系也很微妙。

  高澄有六子,分别是孝瑜、孝珩、孝琬、孝瓘、延宗、绍信。

  虽然孝瑜为长,但他是小妾所生的庶长子,三子孝琬是靖德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是高澄的正统继承人,所以高孝琬颇为自负,把其他几个兄弟看得低自己一等。

  这种骄傲的情绪并不会直接流露,平日里几个兄弟也算和睦,只是在某些方面,高孝琬会表现出非他不可、只能由他话事的态度,其他人对此颇有微词,因而在封王成家后,都搬出原先高澄的府邸,各自建了王府。

  分家时,孝瓘、延宗、绍信三人尚未成年,因此分别托庇于三位兄长的府邸居住,高孝瓘就住在二哥孝珩的广宁王府中。

  所以高殷来找高孝瓘,自然就来广宁王府,没有事先通报,高孝珩不解其意,殷勤地接待总是无错。

  他们和高殷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各不相同。

  高孝瑜与高湛同岁,属于一起长大的狐朋狗友,未来高演高湛策划政变时,高孝瑜也在其中参谋。此时虽然还风平浪静,但高演一派已经有了夺权的打算,因此高孝瑜也鲜少和高殷来往,颇有些做贼心虚。

  高孝琬则略有些愤慨,在他看来,若是自己父亲不死,则自己才是太子,只是形势比人强,如今高洋在位,他不得不低头。

  可他又知道二叔要安抚文襄的班底,不会杀自己引起众怒,因此高孝琬心中的怨气遮不住了,与高殷的往来中时不时会有阴阳怪气的嘲讽之语。

  对此,高殷的反应则在游宴北宫时不让高孝琬入内,一方面确实是保护高孝琬,不希望他在父亲死去的地方饮酒作乐,另一方也是打压,暗搓搓的提醒高孝琬,而今不是你父高澄在位的时候了。

  高孝珩倒是和高殷颇为熟络,因为他同样喜好文学,和高殷共同话题颇多,而且不是嫡子,没有高孝琬那样的架子。

  最绝的是他也信佛,对转轮王说和天命论深信不疑,认为自己父亲高澄就因为没有天命,才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暴死,让有天命的二叔接位,因此对高洋极为忠诚,对高殷也是恭敬有加。

  正因如此,征辟高孝瓘时极为顺利,高孝珩乐于见到关系密切的弟弟与太子交好,高孝琬那边则是因为高延宗受到高洋宠爱,巴不得高延宗赶紧滚蛋。

  如今太子来访,高孝珩便用王府最高的规格来招待太子。

  高孝珩身着锦袍,平日下身是穿着胡裤的,但为了太子,特意换成了汉裳,这点被高殷所发现,暗暗觉得好笑。

  其实他也想穿胡裤,因为方便,更像后世的衣着。

  这个时期已经开始将园景与外景结合,让人工修筑融入自然之中,注重起它们对山水的装饰和功能性应用,因此广宁王府内的风景不再突出楼阁堂室,更多的是利用石木与泉池来营造一种清雅的自然情趣。

  时间虽短,但一路上的布置皆被他精心安排,游廊两侧每隔几步便摆放着珍稀花卉,馥郁芬芳,室内则燃起了异国的香薰,烟雾缭绕,恍若仙境,淡雅悠长的香气缠绕住众人的衣袖,更带出些许出尘脱俗之感。

  刚一踏入大厅,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被一只苍鹰所吸引,它身形雄壮,傲然伫立,鹰眼仿若寒星,在流转的光线中闪烁锐利锋芒。

  高殷的仆从被苍鹰所惊,轻呼太子小心,生怕苍鹰袭击太子,然而高殷却笑了笑:“广宁王的画作,当真是精妙绝伦呐!”

  这栩栩如生的苍鹰,实则是高孝珩的一幅画。

  高孝珩看了一眼孝瓘,哈哈大笑:“还真是瞒不过太子!这是前些日子我才完成的苍鹰图,放在这里迎接宾客,还没有人不被吓到,能认出这是幅画,太子可是第一个!”

  说着,他忍不住感慨:“早知太子要来,我便邀请杨子华、曹仲达、刘杀鬼来府上相聚,办一个冬园会,浊酒清谈,诵我大齐无忧之篇,岂不引人快胜?呜呼往矣!”

  即兴为乐,是文艺青年的通病,也可以理解为装瘾犯了,王府的仆人早就准备好,娴熟地端上酒盏。

  孝珩接过,摆好架势,饮上一盏便吟诗一句,接着在仆人递来的纸上写写画画,画着画着便唱了起来,示意高殷与自己和歌,高殷自然不会拂他的面子,几人唱起《思公子》与《七夕》诗,这两首都是齐国才子邢邵所做,是描述男女相思的缠绵动人之曲。

  古人其实很爱在诗歌中表达政治观点,整部《诗经》,其实就是春秋各国的政治密码,尤其是其中表达男女爱情的诗词,都可以引申为国与国、君与臣的隐喻。

  又比如曹植所做的《洛神赋》,原名其实为《感鄄赋》,是曹植被贬为鄄城侯,政治仕途不得志,因此借神话传说中的洛水之神宓妃,抒发心中的积郁的赋篇。

  曹植在赋中虚构了自己与洛神的邂逅和对她的思慕,再加上魏明帝曹睿继位后,因为鄄通甄字,认为《感鄄赋》犯了他母亲甄皇后的讳,过于露骨,所以与大臣商议改为《洛神赋》,和母亲做切割。

  然而这个举动反倒让后世之人将洛神与甄皇后联系了起来,以为曹植表白的是他的嫂子,进而流传出曹植和甄姬互相爱慕,但被曹丕所阻隔的叔嫂不伦恋。

  从士人的角度来说,这很好解读,曹植的《感鄄赋》的确是一篇告白的赋文,但告白的对象不是嫂嫂甄姬,而是他的亲兄,魏文帝曹丕。

  当初曹植和曹丕卷入立嗣之争,曹丕夺得世子之位,最终也成为大魏皇帝。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曹丕没有杀死曹植,但也没让他过得很好,将曹植数次徙封,处处限制其行动,《感鄄赋》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的产物。

  它代表曹植自身在政治理想上的追求,希望通过男女的思慕表达自身对君长的忠诚,然而曹丕并不接受,继承曹丕之位的曹睿也将曹植搁置不用,《洛神赋》最终也成为了叔嫂禁恋的象征物。

  邢邵创作的男女相思曲同样如此,这时的女子没有独立于男性之外的政治地位,自身幸福只能依附于父、夫、子,就如同齐国的士人没有地位,只能依附于鲜卑武士建立的皇权。

  士人的地位同女子一样低下,邢邵对此感同身受,创作的这些歌曲也是在哀叹自身的政治才能不被重用,对此又毫无办法的煎熬和无奈。

  作为齐国士人的代表,邢邵、魏收的诗歌在圈内广为传播,各自具有不同的含义,比如要是想歌颂今天是个摸鱼的好日子,适合开心玩乐,那可以选择魏收的《永世乐》、《挟琴诗》。

  所以高孝珩起头,唱起邢邵的男女相思诗曲,便是在暗搓搓的表达心意,希望能在高殷这儿得到重视。

  毕竟他可是隐藏的太子党。

  高殷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