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心机-《北齐:家父文宣帝》

  这场面让众人还没缓过劲来,现场鸦雀无声。

  “啊?”

  李波顿时傻了眼,直到李秀走到身边,还没反应过来:“小妹,你真不打了?”

  “兄长好不晓事!不让我上场的是你,让我别打的也是你,怎么说的话,跟两个人似的?”

  李秀跟没事人一样嬉笑,随后向着高台跪拜行礼:“民女胆大妄为,不知收敛,胡夸海口冒犯王威,如今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请太子发落!”

  仅从李秀拜托的是太子,就知道她的确工于心计,高孝瓘还不是王,也被她奉承了一把,加上姿容秀丽,美女求饶,很难让人生起气来。

  高延宗刚刚只是说着玩的,这下是真看上了,舔舐着嘴角:“太子,把她赐给我吧!”

  高殷不说话,高浚就踹了延宗一脚:“人家辛苦比武,不是想让你这胖子压扁的!也不知道问问太子的意思,就在这胡乱张口!”

  “就是,没准人家喜欢孝瓘呢!你四哥可比你俊俏多了——噢,我忘了,你还没和人见过面呢!”

  高涣也在一旁嘲笑,高延宗不以为意,只说四哥不喜欢这调调,还不如便宜了他。

  李秀还在下方跪着,众人等待太子的意见,权威的基石闪烁出粗坯。

  高殷对此非常满意,他办武会,要的就是这些,下令记下李秀的名字,武会最后一日,来领取攻擂的赏格与发落,现在先预支一些。

  李波激动地捧着赏赐,这些不多,但却是太子的亲意,放在哪儿说都有面子;李秀本人却好像不是非常在意,谢过太子后呼朋引伴,带着一大帮子拥趸离场,既让人厌恶这份从容,又羡慕李家子弟的快意。

  同时这样轻微的跋扈,也让高殷对粗豪的李家没太多反感。

  高殷汉儒君风,这点在邺都乃至齐国是公认的,倒不是他自己的宣传,而是讨厌汉儒的鲜卑人所述。而高殷要掌权,要么曲意迎合讨好鲜卑人,要么就要从汉人中选拔忠心干将,无非就这两条路。

  甚至高殷只要不是缺心眼,就必然就要扶持一支忠诚于自己的汉人军队,这和他的性格喜好都无关,只跟他的屁股位置相关——即便是自认鲜卑人的高洋,也在淮南整顿了军马,高昂虽死,但南征建康的东方老等人都是高昂的汉族旧将。

  而如果李家窥见到这点,提前来占位置,就有点太能钻营了。目前的表现,只能说不是没有可能,但这种就事论事、不拖泥带水的风格,让高殷颇为欣赏。

  广平没有出名的李氏,兴许和赵郡李有联系,之后让周逸查下去,弄清楚他们的底细。

  李波李秀一拨人等数量不过百,看起来不多,但这只是表象。这类大族豪右不仅在城外设立坞壁自保,发展庄园经济,大量隐逸人口,必要的时候可以拉出至少数百家兵;而且重要子弟还仗着家资殷实,在都城内为非作歹、或招揽游侠,这类人讲义气、重守诺、易冲动,往往能和同道互相吸引,极易形成团伙。

  此刻看上去没有多少人,但机会一到,这些侠魁登高,振臂一呼,平时依附他们的轻猾少年与好事之徒就会蜂拥而来,宗族家兵与游侠同党聚在一起,至少过千,压中了风口能够招揽上万,短时间内就能拉起一支不弱的武装。

  也难怪高欢要狠狠打压他们,拓跋氏统治北方上百年,硬生生统治成了元魏,都没能消灭这些坞壁,如果高欢不下手,这些本就在河北有着家世门望以及雄厚经济的家族,未来很容易缔造出一个个国中之国。

  但反过来,将他们用好了,也就会成为高殷的极大助力,也只有高殷有这个使用他们的机会。

  首先便是因为齐国目前的统治基础为鲜卑人组建的两大军队,娄昭君并不是真娄氏,而是疋娄改的汉姓,她与她的孩子也都会天然的倾向于鲜卑族。

  也只有成为皇帝、希望集中权力的高洋,才会脱离这个倾向,组建起淮南兵团来。

  而高殷因为李祖娥的关系,本身就带着赵郡李氏的血脉,且他被视作汉人儒君,引来鲜卑人敌视的同时,自然会得到汉人们的拥护。

  之所以没能得到切实的支援,也只是高殷自己没有伸出手、发出信号,给他们一个入场的机会。

  高殷此时的境遇,其实和杀死尔朱荣的孝庄帝元子攸很像,只是他比元子攸幸运,头上有个大爹镇守着,他还有一定发育的时间,而尔朱荣的威胁已经迫在元子攸眉睫。

  如果元子攸大胆些,放权招揽高乾高昂等人,吸收汉人豪族武装来驱狼敌虎,就真的有一线重振皇权的希望,哪怕还是落败,也不会那么快就输给尔朱余党。

  原主也是如此,浪费了最宝贵的一年,但现在的高殷不会,这一年他的大都督府必须要打出成绩,还要吸纳足够的汉人武装。

  在齐国上层利用高洋的虎皮拉拢部分鲜卑勋贵,于府兵中招揽汉人武装,再结合太子妃所能带来的突厥奥援,在兵权这方面,他就已经有着和齐国其他势力掰手腕的机会了。

  而他终究会接高洋的班,成为天子,届时他多坐一日,地位就稳固一分,时间的优势在他手上,娄太后只能狗急跳墙。

  她能跳得动,是因为原主不能代表鲜卑勋贵的利益,所以才会受到勋贵们的默许以及强烈反抗。

  然而不论鲜卑还是汉,都只是忠于自身利益的人,高殷要做的,就是给他们开出合适的价码,让他们忘掉民族之别,成为他忠实的鹰犬。

  李氏的离去是一个引子,带动了不少观众离场,一来是因为最有看点的戏已经打完,二来时候不早,已经申时了,再过一会儿就要日暮西沉。

  过了一会儿,府兵们依照上官的指令,宣布今日募兵终止,等最后几擂打完,今日就收场。

  这又使得不少人离开,因为乐城公回到了高台上,贵人们已经摆出车驾、准备离场。

  斛律光想就此拜别,但高殷的热情,以及围拢上来的众多府兵都让他无法拒绝,斛律家仆从想靠近主子,但一步步被推搡、最终淹没人海,见和自己女儿聊得火热的太子,以及把控着自家长子的义宁公主,斛律光只得叹了口气,坐上太子为他安排的车驾。

  才上车不久,就有众多百姓围观,想瞻仰太子的风采,高殷也不负众望,不断让侍从扔出赏钱,还说出恩赏者的名字:

  “此乃太子恩赏!”

  “此乃斛律将军之赏!”

  “此乃义宁公主与驸马同赏!”

  “此乃斛律氏二女郎所赠!”

  斛律光恨不得仰天长啸,不只是自己,太子连两个女儿都捆绑上了,生怕别人不知道。

  大部分僧众都已离开,只剩少部分按照高殷的安排跟在队尾,持续诵着经文,不少人拿了赏钱,跟着祝祷太子万安,从窗户窥看外边的斛律姐妹再次感到震撼,虽然很快被父亲抓到怀中,仍是小声窃语:“太子不仅豪爽,还很受臣民爱戴呢!”

  “他还为我们积攒功德……”

  斛律光想呵斥,碍于太子在身边,只得一人给了一个小巴掌,让她们别再说话。

  车厢内安静下来,斛律光偷偷窥探太子,见太子端姿正坐,仪表从容,心中不由得复杂起来。

  少年储君温润如玉,全然没有天保那疯癫的样子,丰神俊朗的仪表,更像逝去的文襄皇帝。

  可他刚刚那股狡诈的劲头,又像当年高王与他们谋划大事,胸有成竹的深谋。

  正胡乱思索间,听见女儿问向太子:“若今日那女子胜了,你真让她当将领吗?”

  “没错,会让她当的,我已经答应她了。”高殷解释:“是队主,不是将领,队主只是最基础的武官。”

  “那要是她表现好,你以后会给她当将领吗?”

  斛律姐妹表现出孩童经典的喋喋不休,高殷对此极富耐心:“立有功勋就可以升迁,得到应有的官位和赏赐,道理本应如此,不该因性别有所分别。”

  “女子也堪为将?”这种幼稚令斛律光忍不住嘲笑:“想来太子不知道,女子有多麻烦!”

  “我当然知道。”高殷白了他一眼:“男子有擅长诗歌的,也有擅长种田的,朔州应该不擅长前两者,但也有自己精通的领域,那就是打仗。所以出现一两个适合行军打仗的女子有什么奇怪呢?”

  鲜卑母权遗风重,然而让女子为将,还是太开明了一些,何况斛律光也不是鲜卑族,他是敕勒族。斛律光还要再说,又听高殷道:“旧魏多有太后摄政,连国家都可以辅佐治理,何况是掌知一兵?朔州若看不起女子,那这些太后,朔州也不以为然?”

  “呵!其等倚仗国家高位,不是靠着丈夫,就是靠着子嗣……”

  斛律光忽然意识到,自己这种话对娄太后是大不敬,赶紧闭嘴,心里对太子的唇舌功夫再次深有体会。

  车忽然停止行进,车外传来侍者的声音:“到了。”

  “到家了?”斛律姐妹发声询问,觉得路程有些短了,高殷笑着回答她们:“不是,是咱们需要做些颜面功夫。”

  说着他站起身,侍者掀开帘子,高殷等人从车上下来,对着前面的众人行礼:“今日繁忙,未能与九叔同系而坐,实在惭愧。可我也邀请过九叔,九叔何未赏光耶?”

  “至尊事重,叔不得不相随。”

  高湛双臂交叉,横于胸前,冷冷看向斛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