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马上琵琶北国音-《南北朝妖颜权臣高澄书》

  兵卒从舟中卸下一袋袋米粮,刘丰策马巡视着军粮交接。

  见许惇独立河畔,凝望洧水,神思渺远。

  “何物引许司农出神啊?”

  许惇回过神来,含笑行礼:“丰生将军!”

  刘丰随他手势看向南岸:

  “督运粮草以来我长走水路,近来发现长社城地势特殊。

  它正好处洧水以南,虽说河道西高东低,可长社城东郊正好有山势阻挡,若是在洧水上筑堰蓄水,借水势攻城,长社岂非唾手可得?”

  刘丰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妙计!妙计!走,随我速速禀报大都督!”

  高岳听了水攻之计,立刻召集诸将定策。

  “若是引水攻城,我军就可围而不攻,王思政即便固城死守,也终有粮尽之日,必当自溃。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丰生、绍宗,着你二人督建堤坝,至于民役调动以及洧水下游百姓疏散之事,就有劳杜先生了。”

  “大都督可放心!”

  “明日焚毁四方营垒,西、南两路围军各退五里,北军移驻洧水北岸,重整营寨。”

  高岳舒了一口气,终于有了攻城之策。

  当夜便修书高澄,请求调派水师增援。

  弦弓绷满,高澄眸光肃然,松弦箭飞,靶上箭矢自尾贯透,生生劈裂。

  “成了。”嘴角扬笑。

  反手将长弓抛给侍从,接过琉璃盏仰首灌了两口。

  “叔父来信,定下水攻之计。过几日,你就往黎阳整备两千舟师赴颍川。”

  “是,大将军。”

  高澄回身重新接过长弓,指间随意捻起一支羽箭,箭矢破空正中靶心。

  眼尾轻扫,继续捻箭瞄靶。

  “那女人可还安分?”

  “啊?”斛律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高澄问的该是木韩晔。

  那个女子虽有武艺,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斛律光却发现她性子软弱,更何况口不能言,又能不安分到哪里去?

  “她......不存旁的心思,大将军请安心。”

  高澄回头睨来,将斛律光眼底那抹来不及掩藏的怜惜尽收眼底。

  “你......睡过她了?”

  斛律光脊背一僵,立即回道:“没有!”

  弓弦嗡鸣,这一箭偏了半寸,高澄手臂有些软了,垂手收弓。

  嗤笑一声:“早知你这般‘愚钝’,就该将她交给孝先......”

  “黑獭这厮当真让人捉摸不透,迟迟不派兵增援王思政,我正犹豫,要不要调你父亲去颍川......不过这次南下,你倒可以顺道去看看他老人家。”

  斛律光暗自松了口气,只是沉默地跟在高澄身后,静听他的种种安排。

  “不过颍川交接后,还是早点回来吧,新募的兵丁还要你带。

  毕竟老卒随宿将,新卒配少帅,年轻一辈中,你们两兄弟、孝先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

  “嗯!”

  一曲琴音含南风之意,悠悠传来,斛律光望着高澄背影,他的步履随音韵渐缓。

  能辨出这是南国曲调。

  他不禁想到兰京,寒山时与他几番对峙,至今都想不明白,那样一个手段残忍又富心机之人,怎就甘为男宠?

  更何况,过往高澄男子对并无兴趣,怎么就跟兰京……

  思及此,吞吞吐吐。

  “大将军,有句话,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啊,你我之间不存不当讲。”

  “明月虽不谙经史,却知苻坚慕容冲旧事......”

  高澄面颊陡然涨红,斛律光素来只会听从于自己,从不干涉自己私事。

  他没发怒,心底反而清明。

  “兰京是战俘,明月觉得他心术实在诡谲,这样的人,大将军实不宜......留侍左右。”

  斛律光目光紧紧锁住前方人影,踏出的每一步都似踩着心事。

  只听高澄淡淡应了一句:“不过膳奴,我自有分寸......”

  琴音渐歇,萧道收手按弦。

  “固成兄,此曲宫商,可有不谐之处?”

  兰京轻声答道:“五音俱正。”

  萧道抚过琴尾流苏,笑意温润:“很快就能回家了,昨夜我还梦到了阿母,待还寿阳,当为阿母重抚此调。”

  “说来可笑,归期在即,大将军却执意要为我与兄长定亲,可这北地的女子若随我们南归,能过得惯吗?”

  兰京蹙眉:“定亲?”

  刚问出,只见萧道倏然起身:“高大将军!”

  兰京抬眸,高澄身影已杵立在亭前十步外,也连忙抱手行礼。

  “方才闻得清音袅袅,还道是何人抚琴,原来是三公子雅奏。”

  萧道笑答:“大将军过誉,在下不过略识宫商,固成兄才是解音律的伯牙,很多曲调我都是向他讨教。”

  高澄款步入亭,笑问:“兰京,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兰京凝着高澄的笑颜莞尔,转目时却撞上斛律光逼人视线,随即垂下眼睑。

  高澄没注意到兰京变化,只对萧道笑言:“说起来,我身边的明月将军最擅筚篥胡笳,别看他生得魁伟雄奇,可每奏胡笳,必引人哭......”

  “音律之妙,正在于能动人心魄,若得机缘,还真想一闻斛律将军雅奏。”

  高澄侧向斛律光。

  “明月的胡笳虽妙,还是太过凄清。”

  “诶,正好今日天气爽朗,又都是知音之人,三公子若有兴趣,可愿往南郊一游,顺便听听我北国乐人的马上琵琶。”

  “马上琵琶?”萧道眸光微亮:“在下之幸,何而不往?”

  “宝业,”高澄侧首吩咐道:“去召章永兴,也顺道也叫上尔朱文略一起。”

  高澄虽厌尔朱英娥,但他弟弟文略对自己一向谄媚,又通音律,自然想起了他。

  众人行出几步,高澄只觉有异,回头看兰京仍然垂首立在亭畔。

  毕竟他方才只明言邀请了萧道,人前,兰京只是膳奴身份。

  温声:“兰京?何不随行?”

  兰京抬眸,欣喜于高澄特意驻足等他。

  “诺!”

  斛律光轻叹一息,也不知高澄如此,算不算自有分寸。

  汾水畔,侍卫们立起层层帷幕,高澄倚坐在华盖之下。

  章永兴怀抱琵琶欠身施礼后,一手抱琵琶,单手扯缰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萧道凝眸而视,心中能浮想出昔日昭君出塞,马上弹琵琶的那副凄婉哀绝。

  却不知北地男子,又能在马上演绎出何种乐章。

  高澄觉得,只是观望马上琵琶,意兴不能尽,看了尔朱文略一眼,于是笑问:

  “梁郡王,待章永兴纵马奏乐,远近驰骋之际,卿又能细辨多少曲章?”

  “十之过半,当无大碍。”

  “来人,送梁郡王纸笔。”

  “梁郡王可听好了,若是十未过半,就烦梁郡亲奏一曲。”

  章永兴猛然松开缰绳,横抱琵琶于胸前,双眼微闭。

  其余乐师闻声,随琵琶调开始点鼓相和。

  右手拨子在弦上激起一串铿锵,左手指法翻飞间骤起金戈,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骏马顿时撒开四蹄,他却稳如泰山。

  妙的是,弦急时马蹄亦如骤雨。

  曲调舒缓处,指间揉弦颤音悠扬,马儿也改为小步轻踏。

  疾驰之中尘土飞扬,弦音激荡,就这一人一马一琵琶,伴着隆隆鼓点,竟在旷野上奏出了铁马冰河之势。

  声震长空,群山回响。

  萧道暗自惊叹,难得听到这般豪迈之意,更未见过这般马上琵琶的绝技。

  高澄唇边含笑,目光追随着那道纵马飞驰的身影。

  每当琵琶声远,就不自觉地微微前倾,手指在凭几上无声轮动,似与弦音共鸣。

  比起秦姝偏爱的埙音,明月钟爱的胡笳,他更喜胡琵琶的金戈铮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