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0章 虎卫守阙-《巴图虎》

  910 章:虎卫守阙(至元四十三年腊月?大都宫城)

  大都宫城的雉堞尚未完全砌好,张诚已在白虎殿侧的校场竖起 “虎卫营” 的黑旗。旗面用西域进贡的墨绒布缝制,绣着银线白虎,虎目嵌着铜钉,阳光下闪着冷光。“从今日起,你们是宫城的最后一道锁,” 张诚站在队列前,铁甲上的霜花簌簌掉落,“锁不住门,就提头来见。”

  遴选士兵时,他定了三条铁规:蒙古军需弓马娴熟且识汉字(能看懂布防图),汉军需力能举鼎且懂蒙古语(能与哨卡通联),归义营士兵需有攻城经验(知如何反制攀爬)。初试淘汰率过半,复试时张诚让人在雪地里埋了尖木(模拟宫城暗哨),能避开者才算合格。

  有个叫阿台的蒙古百户,箭术超群却不识汉字,跪在校场求张诚通融。张诚扔给他一本《宫城路径图》:“三日内背会,便留你。” 三日后,阿台果然能指着图说出各宫门的方位,虽汉字念得磕磕绊绊,却让张诚点了头 —— 他要的不是儒生,是肯学的勇士。

  虎卫营士兵腰间的虎符分雌雄两体,雄符存于白虎殿密库,雌符由士兵随身佩戴。符身用玄铁铸造,长三寸,虎首微扬,颌下刻着编号(如 “虎卫左营三番七”),脊背铸着凹槽,与雄符合缝时能拼出完整的 “卫” 字。

  验符时需过三关:先合符看凹槽是否严丝合缝,再查虎首内侧的暗记(用针刻的细痕),最后由张诚亲掌的 “符牌官” 核对名册。有次换岗,汉军士兵李进的雌符被汗水浸得生锈,合缝时卡了半分,当即被暂扣,直到张诚用特制的钢刷清理干净,确认暗记无误才放行。“符在人在,” 张诚盯着他道,“下次锈了,就用你的血来擦。”

  虎符的挂绳也有讲究:蒙古士兵用狼皮绳,汉军士兵用牛皮绳,归义营士兵用麻绳 —— 绳结的打法不同,远远一看便知身份。周显曾建议统一绳制,张诚却道:“明着分,才好暗里合。” 他要让士兵时刻记得出身,更要记得此刻同属虎卫营。

  张诚让人在宫城地砖上刻了浅痕,纵横交错如蛛网,构成 “白虎七宿” 的方位图:奎宿对应东华门,娄宿对应西华门,胃宿对应神武门,昴宿对应承天门,毕宿对应左掖门,觜宿对应右掖门,参宿对应御花园角门。

  每日戍时(晚七时至九时),巡逻队从白虎殿出发,按 “奎→娄→胃→昴→毕→觜→参” 的顺序绕行,每到一 “宿” 需敲梆子三下,报 “虎卫在此”。阿台起初总记混路线,张诚便让他背《步天歌》(汉代天文歌谣,描述星宿方位),夜里提着灯笼照地砖上的痕记,一月后方能熟稔。

  最险的是参宿角门,地处宫城西北角,墙高五丈,下临深沟。张诚让人在此设了 “悬梯暗哨”—— 士兵腰系铁链悬于半空,能俯瞰墙外的动静。归义营出身的王二郎自请守此处,说:“当年在黄州守城,我就爱蹲垛口。” 张诚许了,却在铁链上装了铜铃,稍有异动便会作响 —— 信任归信任,防备不能少。

  寅时(凌晨三时至五时)换岗是最森严的时刻。下岗士兵需低声说密语,上岗士兵需对出下句,密语每日由张诚亲自书写,封在蜡丸里分发给各队。腊月十三那日的密语是 “雪落宫墙”,对句是 “虎啸无声”—— 既应景,又藏着虎卫营的值守要义。

  有次蒙古哨官故意说错密语(将 “雪落” 说成 “雪飘”),上岗的汉军士兵当即举枪对峙,直到张诚闻讯赶来验符,才知是哨官的试探。“错一个字,便是敌人,” 张诚当着全军杖责哨官二十,“宫城里没有玩笑,只有生死。”

  密语还分 “常语” 与 “急语”。遇火情用 “红焰起”,对 “白虎息”;遇刺客用 “黑影动”,对 “铁爪落”。归义营的老兵王二郎编了段顺口溜教新兵:“常语记平仄,急语辨虚实,错了半分,脑袋搬家。” 这话虽糙,却成了虎卫营的保命诀。

  忽必烈的怯薛军(蒙古禁卫军)驻守宫城外的 “北卫营”,与虎卫营形成内外嵌套。按规制,虎卫营不得干预怯薛军事务,但若宫城内遇袭,怯薛军需凭虎卫营的 “合符” 才能入内 —— 这是张诚与怯薛长博尔术反复争执定下的规矩。

  腊月十五,博尔术带亲兵欲入宫给忽必烈送年货,在承天门被拦下。“按规矩,需验虎符。” 守门的阿台横枪而立。博尔术怒道:“我是大汗的伴当,还要验符?” 张诚闻讯赶来,不卑不亢道:“怯薛军是大汗的盾,虎卫营是宫城的门,盾要护门,先得认门。” 最终博尔术还是验了符,虽面色铁青,却让虎卫营的士兵腰杆挺得更直了。

  张诚私下对心腹说:“怯薛军是狼,咱们是虎,不是要斗,是要让狼知道,虎也有爪子。” 他每月会选三日,让虎卫营与怯薛军合练 “宫门联防”,看似协同,实则互相摸底 —— 权谋场上,知己知彼才算守得住门。

  戍时的巡逻队分三伍,每伍十二人,各带 “三器”:钩镰枪(防攀墙)、狼牙棒(近战)、信号箭(传讯)。行至昴宿对应的承天门时,必须熄灭灯笼,靠触觉摸地砖上的 “昴宿” 刻痕确认方位 —— 张诚说,暗处的眼睛才最亮。

  胃宿对应的神武门靠近护城河,冰面常有流民蹲守。虎卫营士兵换岗时,会往冰上扔几块麦饼,却绝不许开门。“他们是饿,不是反,” 张诚教的法子,“喂饱了,就不会帮着坏人翻墙。” 有个老兵添了句:“就像草原上喂牧羊犬,得给吃的,更得让它认主。”

  巡逻至御花园角门(参宿位),需用长矛捅刺假山石后的暗洞 —— 那里是蛇虫的巢穴,也是刺客可能藏身的地方。李进第一次捅刺时手发抖,被张诚在背上拍了一掌:“洞里藏的不是蛇,是你自己的胆子。” 后来李进成了角门最得力的哨兵,说每次捅刺,都像在捅自己的怕处。

  每日卯时(清晨五时至七时),张诚在白虎殿侧的 “符验房” 验合虎符。士兵按编号列队,将雌符放入铜质验符槽,他亲自取出雄符对接,若严丝合缝,便在名册上画朱圈。有次归义营士兵赵二的雌符与雄符差了半毫,张诚当即命人将其押入禁闭室,直到查明是铸造时的瑕疵,才免了罪,却仍罚他抄写《虎卫营规》百遍。

  验符时的对话也有定例。张诚问:“符在?” 士兵答:“在。” 问:“心在?” 答:“在。” 问:“何处?” 答:“宫墙之内,陛下之侧。” 这三问三答,蒙古士兵用蒙古语,汉军士兵用汉语,归义营士兵则用各自的乡音 —— 张诚说,乡音不同,忠心相同便好。

  验符房的梁上悬着块木牌,写着 “符碎则人亡”。有个新来的工匠不懂规矩,擦梁时碰掉了木牌,被张诚罚去守最险的参宿角门,直到他能背出所有士兵的编号,才许回营 —— 在虎卫营,敬畏规矩比手艺更重要。

  腊月廿三夜里,张诚突然命人在西华门(娄宿位)点燃三堆狼烟 —— 这是 “外敌攻城” 的信号。虎卫营士兵从睡梦中惊醒,披甲持械冲到指定位置,只用了一炷香时间。张诚却皱眉:“蒙古兵的马快,汉人兵的箭准,归义营的爬墙术呢?为何没人去检查城墙的排水口?”

  原来他早让人在排水口(宽尺许,能容一人匍匐)藏了面黄旗,直到演练结束,才有王二郎发现。“这就是你们守的城,” 张诚指着黄旗,“敌人不会从正门闯,只会从你们想不到的地方钻。” 当夜,所有士兵都被派去清理排水口,摸黑爬在狭窄的水道里,直到摸到每一块砖的缝隙才算完。

  类似的演练每月都有:有时是 “宫内失火”(用烟饼模拟),考的是如何在不冲撞仪仗的情况下灭火;有时是 “刺客入宫”(让怯薛军假扮),考的是如何在御花园的假山群里搜捕。张诚说:“演练时流的汗,就是战时少流的血。”

  忽必烈常微服至宫墙下,听虎卫营的换岗梆子声。有次恰逢阿台与李进交接,梆子敲得既准又稳,他便对身旁的耶律楚材道:“张诚把一群狼崽子练成了牧羊犬。” 耶律楚材答:“牧羊犬也得看住,别让它跟狼混熟了。”

  腊八那日,忽必烈故意让博尔术在承天门与虎卫营争执,自己躲在角楼观察。见张诚既没卑躬屈膝,也没激化矛盾,只是按规矩验符,他才对侍卫道:“这人才用得。” 却仍命人给张诚送去一把蒙古刀(鞘上镶着宝石),刀身刻着 “护主” 二字 —— 既是赏赐,也是提醒。

  张诚将刀悬在符验房的墙上,每日验符时都要摸一摸。他知道,忽必烈的眼睛比虎卫营的暗哨更亮,自己守的不仅是宫城,更是帝王的猜忌心。

  除夕之夜,宫城的灯笼比往日多了三倍,张诚却让巡逻队照旧按七宿路线行走。经过白虎殿时,他让人给每个士兵分了块麦饼(里面掺了羊肉碎,蒙古、汉、归义营士兵都能吃),自己则站在承天门上,望着远处大都城的烟火。

  “想家吗?” 他问身旁的阿台。阿台啃着麦饼,含糊道:“想,但这里更需要我。” 李进接话:“俺爹是宋军,战死在襄阳,如今俺守着新朝的宫城,也算替他看看天下太平的样子。” 王二郎没说话,只是对着南方(黄州方向)拜了三拜 —— 那里有他战死弟兄的坟。

  梆子敲过子时,新年来临。张诚拔出忽必烈赐的蒙古刀,对着宫墙行了三礼:一礼谢大汗信任,二礼敬战死同袍,三礼祝宫城永固。刀光在灯笼下闪了闪,映着墙上 “白虎七宿” 的刻痕,像把无形的锁,将这群来自不同地方的士兵,牢牢锁在了大都的宫墙之内。

  他们守的,从来不是冰冷的砖石,而是一个王朝正在凝固的秩序。当第一缕晨光掠过雉堞,虎卫营的换岗梆子声准时响起,与远处的鸡鸣、近处的香火味混在一起,成了大都宫城最坚实的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