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5章 朝会三礼-《巴图虎》

  915 章:朝会三礼(至元四十三年年末的礼仪融合)(至元四十三年年末?大都白虎殿)

  白虎殿的廊柱上,临时挂着两幅图:左为蒙古 “祭天礼” 示意图(画着萨满持鼓跳舞),右为汉地 “朝会礼” 图谱(标注着三叩九拜的方位)。萧虎的案上堆着两卷文书,蒙古千户阿古拉的《请复草原旧礼疏》和汉臣周显的《朝会仪制考》,墨迹都还新鲜。

  “我蒙古勇士只拜腾格里(天)和大汗,岂肯向凡人叩首?” 阿古拉按着腰间的弯刀,铜钉甲胄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周显捧着《周礼》竹简,躬身反驳:“《礼记》有云‘礼者,天地之序也’,三叩首非拜人,是拜君臣之序。” 双方争执不下,连耶律楚材都皱眉 —— 他知道,这不是礼仪之争,是文化话语权的角力。

  萧虎忽然指着殿外的青铜虎首(刚铸好的镇殿重器):“虎首晨昏吐烟,既用了西域的机关术,又刻着汉地的云纹,为何礼仪就不能融?” 这句话让争吵声戛然而止,众人望着那尊虎首,忽然明白,萧虎要的不是取舍,是缝合。

  三日后,萧虎抛出 “朝会三礼” 草案:“一拜天地(取南北共尊之意),二行折腰礼(蒙古旧仪),三行三叩首(汉地传统)。” 他特意在 “拜天地” 后注明 “用太牢(牛、羊、豕),汉蒙巫祝同祭”,又在 “折腰礼” 旁添 “弯腰不低头,手不触地”—— 这是给蒙古贵族留的体面。

  周显看着草案,在 “三叩首” 旁画了个圈:“需规定‘首不触地’,改称‘俯伏’,免得蒙古将官抵触。” 萧虎采纳了,却对阿古拉道:“折腰时需脱刀,殿内不得带刃 —— 这是汉地的规矩,也是为大汗安全。” 阿古拉虽不情愿,却在萧虎 “此乃大汗亲允” 的目光下,终是点头。

  草案抄送给和林时,忽必烈在 “三礼” 旁批了 “可”,却加了句 “萨满需立于东侧”—— 他要确保蒙古文化在礼仪中的权重,哪怕只是站位的细微差别。

  拜天地的祭台设在白虎殿前的广场,用从汴梁拆来的青石雕琢,分上下两层:上层供蒙古的 “圣火”(用榆木点燃,取 “生生不息” 之意),下层摆汉地的 “五谷”(稻、黍、稷、麦、菽,象征农耕)。李德彰与蒙古萨满额尔敦各执一端,为祭品顺序争执。

  “应先燃圣火,腾格里先享!” 额尔敦举起羊胛骨(蒙古占卜用),骨上的裂纹在阳光下像道闪电。李德彰展开《礼记》:“《郊特牲》言‘先荐黍稷,而后燔柴’,五谷为养,当居先。” 萧虎让人在祭台中间挖了个凹槽,圣火置于五谷之上,火焰穿过谷穗的缝隙跳动,倒像五谷在托着火焰。

  首祭那日,卢景裕看着汉蒙巫祝并肩行礼(李德彰读《祝文》,额尔敦唱蒙古长调),忽然对儿子道:“这火与谷,原是能融在一处的。” 儿子望着那些被火焰燎得微微发黑的谷穗,似懂非懂地点头。

  蒙古折腰礼的规范,耗费了萧虎三天时间。阿古拉演示的 “草原折腰” 幅度极大,几乎弯成九十度,带着游牧民族的粗犷;萧虎让人改成 “折腰三十度,目视地面三尺”,既保留了敬意,又不失威严。

  “这不是折腰,是猫腰!” 阿古拉不满地直起身,腰间的银带(蒙古贵族饰物)叮当作响。萧虎让帖木儿示范:“你看,这样既能让大汗看清你的脸,又显了恭敬 —— 总比在草原上,对着篝火鞠躬看不见人强。” 帖木儿试了试,发现这姿势确实能让殿上的人看清自己的表情,便对阿古拉道:“就按将军说的办,体面。”

  为让蒙古将官熟记,周显让人画了《折腰礼图》,分 “预备”“折腰”“起身” 三式,每式旁注蒙古文。阿古拉的亲兵偷偷把图塞进军甲里,练得胳膊发酸 —— 他们怕在朝会上出错,丢了部落的脸。

  汉臣坚持的 “三叩首”,最终被萧虎改为 “三俯伏”:双膝跪地,上身前倾,额头离地面三寸(不触地)。“这已失了‘叩首’本意,” 礼部侍郎王恂叹息,“与《大明集礼》记载的差太远。” 萧虎却道:“礼是让人行的,不是让人难的。真要逼蒙古人磕响头,他们宁肯不来朝会。”

  王恂让人用红绸标出俯伏的范围(三尺见方的红垫),垫上绣着缠枝纹(汉)和卷草纹(蒙古),算是 “各留一半体面”。归义营的将领孟珙率先演练,他曾是南宋的节度使,行惯了三叩九拜,此刻按新礼俯伏,忽然觉得这半跪不拜的姿势,倒像极了降将的处境 —— 既不能全跪,又不能不跪。

  有个年轻的汉臣偷偷在红垫下藏了块木板(让膝盖不疼),被周显发现,却没斥责,只是道:“藏得好,别让蒙古人看见。” 礼仪的妥协里,藏着多少无奈,只有行礼人自己知道。

  首次全朝演练,在白虎殿上演了闹剧。阿古拉行折腰礼时,故意放慢动作,像只笨拙的熊;王恂俯伏时,偷偷抬眼,被萧虎厉声喝止:“低头!” 最乱的是拜天地环节,李德彰的《祝文》还没读完,额尔敦的长调就起了,两者节奏对不上,像场嘈杂的合奏。

  “停!” 萧虎一拍案,虎钮大印在案上震动。他让分练三日:蒙古将官练折腰,汉臣练俯伏,巫祝练祭文与长调的衔接。“三日后再合练,谁出错,罚俸一月!” 帖木儿的鞭子抽在廊柱上,木屑飞溅 —— 他最恨做事不体面。

  三日后再练,阿古拉的折腰快了半拍,正好接上帖木儿的动作;王恂的俯伏角度标准,红垫上的花纹都没压歪;李德彰与额尔敦的祝祷,竟奇异地合上了节奏。萧虎望着整齐的队列,忽然笑道:“再练三日,就能让大汗看见了。”

  朝会的服饰,也暗藏玄机。蒙古将官穿 “质孙服”(蒙古礼服),却在领口绣汉地的云纹;汉臣穿圆领袍(汉服),腰系蒙古式的蹀躞带(挂小刀、火石)。“这袍子勒脖子!” 阿古拉扯着领口的云纹,差点把线扯断。周显道:“这是江南的云锦,比草原的皮衣软,穿惯了就舒服。”

  孟珙的圆领袍最特别,左襟绣白虎(萧虎的标志),右襟绣 “归义” 二字,腰间的蹀躞带挂着块汉玉(原南宋宫物)。他摸着玉带,想起在黄州时穿的铠甲,忽然觉得这长袍比铠甲更沉 —— 铠甲护的是身,长袍护的是命。

  有个蒙古百户把质孙服的下摆剪短(方便骑马),被阿古拉骂:“朝会不是打猎!” 却在看到帖木儿也穿着剪短的袍子时闭了嘴 —— 原来帖木儿怕踩着袍子绊倒,早就改了样式。礼仪的规矩里,总有人偷偷留条活路。

  忽必烈驾临大都时,特意观看了朝会演练。他坐在狼虎交椅上,看着百官先拜天地(圣火与五谷同燃),再折腰(蒙古将官的银带闪光),最后俯伏(汉臣的袍角扫地),忽然问耶律楚材:“你看他们像一家人吗?”

  耶律楚材道:“像刚搭伙的牧民,虽磕磕绊绊,却在往一处走。” 忽必烈指着阿古拉:“他折腰时,手还在摸刀。” 又指王恂:“他俯伏时,眼睛还在瞟朕的椅子。” 却终是下旨:“三礼就这么定了,正月初一,正式启用。”

  离开前,他对萧虎道:“礼仪是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你把水搅混了,就得自己澄清。” 这句话像块石头,压在萧虎心头 —— 他知道,这三礼不是结束,是无数妥协的开始。

  大都的百姓聚在宫墙外,听着里面的传呼(“拜天地 ——”“折腰 ——”“俯伏 ——”),议论纷纷。卖胡饼的老汉道:“听说蒙古人不磕头了?” 修鞋的匠人接话:“汉人也不磕响头了,这叫‘各让一步’。”

  有个从汴梁迁来的书生,在茶馆里写《三礼赋》,其中两句被传得很广:“火谷同炉,非炎非穑;折俯共阶,非胡非汉。” 卢景裕看到后,让人把赋文抄在崇文馆的墙上 —— 这比任何解释都更能说明新朝的姿态。

  最意外的是归义营的家属,她们看着丈夫练礼归来,既不像蒙古人那样挺胸,也不像宋人那样弯腰,忽然觉得这姿势很陌生,又很安心 —— 或许,这就是她们将来要过的日子。

  至元四十四年正月初一,大都白虎殿的朝会如期举行。忽必烈端坐御座,萧虎立于左侧,耶律楚材立于右侧。祭天地时,圣火的烟与五谷的香缠绕上升,像条看不见的绳;折腰时,蒙古将官的银带齐动,像片流动的星河;俯伏时,汉臣的袍角铺地,像块沉默的地毯。

  阿古拉折腰时,手虽还在摸刀,却按规定停在了腰间;王恂俯伏时,额头虽还没触地,却比演练时低了半寸。孟珙站在归义营队列里,看着这半蒙半汉的礼仪,忽然想起长江北岸的虎印 —— 原来从那时起,这混合的礼,就已注定。

  朝会结束后,忽必烈望着散去的官员,对萧虎道:“今日的礼,比草原的篝火暖,比江南的文庙活。” 萧虎望着殿外的青铜虎首,晨光正从虎口中穿过,烟气如缕 —— 这三礼,就像这虎首吐烟,看着是奇观,内里却是无数机关的磨合。

  礼仪的融合,从不是谁吃掉谁,而是像这朝会的三礼,拜天地时各敬各的神,折腰时各守各的份,俯伏时各存各的心。而萧虎要的,就是这 “各存其心” 里的一点点 “同归一心”——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够撑起这座大都的朝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