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万事可谈-《心理咨询室》

  帝宫觐见带来的巨大冲击,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头。酆都大帝那声“李玉奇”,那转瞬即逝的佛光,那句“金线缠缚,难见天日”的意念传音,还有那看似闲聊、实则求救的“常来说话”…这一切都像一团沉重而冰冷的迷雾,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却又点燃了心底最炽烈的火焰。

  西天!地藏王!原来那看似超然物外的菩萨,才是这地府最深沉的阴影!他不仅操纵轮回,扰乱地府,甚至…将黑手伸向了酆都的至尊帝座!大帝,竟成了他莲台之下的囚徒!

  这滔天的秘密,是剧毒,也是力量!它让我看清了真正的敌人,也让我拥有了撬动整个地府格局的支点。但,我不能急。西天布局千年,地藏王深不可测,贸然揭破,只会引来灭顶之灾。我需要力量,需要时间,需要…将这潭水彻底搅浑,让所有潜藏的魑魅魍魉都浮出水面,在混乱中寻找那一线破局的生机!

  而搅浑水最好的办法,就是——争权!

  手握镇渊军重兵,背靠大帝那“恩准”进驻的“大义”名分,哪怕大帝身不由己,这名义也足够唬人。我彻底撕下了之前或隐忍、或伪装的面具,开始在酆都朝堂上展露出真正的獠牙!

  秦广王想用法权压我?我便以“军务紧急”、“维持帝都稳定”为由,直接绕开他那套繁琐的司法程序!地方豪强阻挠新政、阳奉阴违?我麾下的镇渊军铁蹄直接开过去“协助地方整顿秩序”,以雷霆手段清除刺头,换上“识时务”者!至于证据?平叛期间“意外”搜罗到的“通敌”、“贪墨”罪证多的是!转轮王想推行他的改革方案,安插他的人手?我便以“战后重建,当以稳定为先”、“需优先保障军需民生”为由,处处掣肘,将他的人死死按在中下层,核心位置一个也别想碰!

  军权在手,便是最大的道理!我无需像文官那样引经据典、唇枪舌剑,只需一个眼神,厉魄、王纶这些悍将便如同出闸猛虎,带着铁血的煞气压得对方喘不过气。秦广王的判官想拿法度说事?镇渊军冰冷的刀锋便有意无意地映照着他们的脖子。转轮王的文吏想据理力争?等待他们的往往是“延误军机”、“阻碍平叛”的大帽子扣下来。

  更关键的是,民心!我“荡寇神威神君”的名号,在经历了帝都血火中的“勤王”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普通阴魂视我为终结乱世的救星!那些在暴乱中侥幸逃生的中小官吏和商贾,更是对我感恩戴德!我适时地推出了一些“安民”举措——开仓放粮(部分是从平叛中缴获的)、整饬治安(由镇渊军执行,效率极高)、严惩趁乱盘剥的奸商(顺便打击敌对势力)…每一项都赢得了巨大的民望!

  民心所向,便是煌煌大势!当我在朝堂上提出某项“利国利民”的举措时,往往伴随着宫门外汇聚的、自发请愿的阴魂百姓的呼声!这无形的压力,比刀锋更让秦广王、转轮王等人如芒在背!

  一时间,朝堂之上,我赵铁柱的风头无两!秦广王那十殿之首的威严,在我兵锋与民意的双重冲击下摇摇欲坠。转轮王改革派的蓝图,在现实的权力挤压下寸步难行。其他几位阎罗更是噤若寒蝉,唯恐被我这个“兵痞”盯上。旧的派系在我毫不留情的打压下,疲于奔命,手忙脚乱,地盘和影响力被不断蚕食。整个朝堂,似乎正以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向着我倾斜!

  然而,就在我以为大局渐定,可以腾出更多精力去探究帝宫秘密、谋划如何斩断大帝身上“金线”之时,一次寻常的朝会,却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这看似明朗的局势!

  那日,森罗殿内气氛依旧压抑。秦广王沉着脸,转轮王眉头紧锁,其他阎罗也是各怀心事。我正以“加强轮回节点防御,以防叛军余孽破坏”为由,要求将几个关键节点的管辖权从轮回司划归镇渊军协防——这无疑是在进一步侵蚀秦广王的核心法权。

  就在秦广王脸色铁青,准备据理力争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悠长肃穆的唱喏:

  “陛下有旨——宣,新任‘净秽司’司正、副司正、左右判官…入殿觐见——!”

  净秽司?一个从未听说过的衙门!

  殿内众人皆是一愣,连我都皱起了眉头。大帝被禁锢,极少主动下旨,更别说设立新衙门!这旨意…从何而来?

  殿门缓缓开启。一股奇异的气息,伴随着脚步声涌了进来。

  不是阴森的鬼气,也不是铁血的煞气,而是一种…庄严肃穆、带着淡淡檀香,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枯寂与疏离感的佛气!

  只见四名身着崭新、式样奇特的玄黑色官袍,但周身却隐隐萦绕着微弱却清晰可见的淡金色佛光的官员,鱼贯而入!为首一人,面容古拙平和,眼神澄澈却深不见底,手持一柄玉如意,步履沉稳。其身后三人,也是气度不凡,周身佛光流转,与这阴森的地府朝堂格格不入!

  佛气!精纯的佛力气息!而且层次极高!这绝非寻常僧侣或护法僧兵可比!

  我心中警铃大作!地藏王!他终于忍不住,要亲自下场了?!这“净秽司”,一听名字就知是针对“轮回净化”而来,是西天势力公然插入地府核心的楔子!

  然而,更让我心惊肉跳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为首的佛官,面带温和得体的微笑,目光扫过殿内。当他的视线落在秦广王、转轮王、平等王、泰山王…甚至包括之前与我有些龃龉的楚江王、宋帝王等人身上时,这些平日里或彼此敌视、或立场不同的十殿阎罗,脸上竟然都浮现出一种…心照不宣的、甚至带着一丝恭敬的笑意!

  秦广王那铁青的脸色瞬间缓和,微微颔首。

  转轮王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弧度。

  平等王、泰山王更是主动上前半步,拱手示意。

  就连楚江王、宋帝王,也露出了客套却绝非敌视的笑容!

  整个森罗殿内,除了我赵铁柱和少数几个茫然不知所措的中立官员,所有十殿阎罗,无论他们之前分属哪一派系,是支持秦广王还是倾向转轮王,或保持中立…此刻,面对这群身缠佛光、突兀出现的“净秽司”官员,竟都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与友善!

  仿佛…他们早就知道这些人要来!

  仿佛…这些佛官的到来,是他们共同期盼的结果!

  一股寒气,瞬间从我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在帝宫深处感受到的死寂更冷!比看到大帝身上佛光时更惊骇!

  不是地藏王要下场!

  是地藏王…早就下场了!而且,他下的不是一颗棋子,而是…将整个十殿阎罗的棋局,都笼罩在了他的佛光之下?!

  这“净秽司”官员入朝,哪里是西天势力的强行插入?这分明是…十殿阎罗或者至少是其中的绝大多数,与西天之间,达成了某种更高层次的、不为我所知的默契或交易!甚至…是臣服?!

  他们之前的争斗、倾轧、对我的忌惮…难道都只是在演戏?是在西天默许的框架下,争夺那有限的利益?而我赵铁柱,这个搅局者,这个试图掀翻桌子的“变数”,在真正的大佬眼中,是否…也只是一枚需要被清理的棋子?!

  冷汗,无声地浸透了我的内衫。我看着那群身缠佛光、如同自带光环般站在殿中,接受着十殿阎罗“朝拜”般礼遇的净秽司官员,再回想帝座上那被“金线缠缚”的孤独身影…

  酆都的水,哪里是深不见底?

  这分明是…一片深不可测的、被西天佛光浸透的…死海!

  而我自己,似乎正站在悬崖边缘,脚下看似坚实的土地,随时可能崩塌!

  森罗殿内,那庄严肃穆又带着枯寂疏离的佛光,那十殿阎罗心照不宣的“欢迎”姿态,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浸透了我的四肢百骸。

  朝会后面说了什么,秦广王如何与那佛官之首“净秽司正”讨论新衙门的权责范围,转轮王又如何“恳切”地表示轮回司将全力配合“净秽”工作…我都听得不甚真切。耳中只有嗡嗡的轰鸣,眼前是那刺目的佛光和阎罗们脸上虚伪的笑容交织成的、令人作呕的画面。

  浑浑噩噩。这个曾经离我很遥远的词,此刻却无比贴切地形容着我的状态。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随着散朝的官员人流,机械地迈出那扇象征着地府最高权力的森罗殿大门。外面昏沉的光线洒在身上,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而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赵真君,留步。”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混合着劝诫与警告的意味。是转轮王薛礼。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身体却微微绷紧。厉魄和王纶下意识地靠近我左右,手按上了刀柄。

  转轮王快步走到我身侧,与我并肩而立,目光却投向远处那依旧被幽暗笼罩的森罗殿深处,仿佛在确认什么。他脸上那面对佛官时的“和煦”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真君,”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闹够了没有?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我缓缓转过头,看向他。这张曾经在葬魂谷计划中与我密谋“重塑秩序”的脸,此刻显得如此陌生和虚伪。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充满讥诮的笑意:

  “收手?阎君这话,本帅听不懂。本帅奉旨平叛,拱卫帝都,恪尽职守,何来‘闹’字一说?”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针:“倒是阎君你,还有朝堂上那几位…当真是让本帅大开眼界!十殿阎罗,各据一方,平日里明争暗斗,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今日面对那群身缠佛光的‘净秽司’老爷们,倒是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啊!”

  我刻意加重了“团结一致”四个字,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转轮王眼底:

  “地府叛乱,狼烟四起,生灵涂炭!本帅率军浴血,平的是谁掀起的祸乱?是那些叛军?还是…西天枯寂本源支持的‘怨念骨刺’?!如今,这祸乱的根源尚未拔除,你们这些执掌地府权柄的阎罗,不思同仇敌忾,肃清本源,反倒…争先恐后,与贼合流?!将地府万年秩序,亿万生魂轮回,置于何地?!”

  我的质问如同鞭子,抽在转轮王脸上。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波澜,那丝怜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破伪装的羞怒和冰冷。

  “赵铁柱!”他低喝一声,眼神变得锐利而危险,“休要在此大放厥词,危言耸听!什么与贼合流?地藏王菩萨,乃西天驻跸地府之尊,与酆都大帝共掌幽冥,超度亡魂,功德无量!大帝陛下与菩萨共掌地府秩序千百万年,我等十殿阎罗,秉公执法,各司其职,早已习惯此等格局,何来‘贼’字一说?!此乃正统!此乃天道!”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上了一种居高临下的“点拨”:

  “如今大帝陛下深居简出,菩萨悲悯,不忍见地府因你之妄动而再生乱象,故遣‘净秽司’下界,协助我等整顿轮回,涤荡污秽,此乃拨乱反正,大善之举!菩萨慈悲,凡事皆可谈!利益,可谈!权柄划分,可谈!未来出路,亦可谈!只要遵循规则,在菩萨与陛下共掌的框架下,万事皆可商量!”

  他死死盯着我,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

  “而你!赵铁柱!你与他们不同!你要的不是谈!你是要把所有人,把这地府延续了千万年的秩序,都拖入你那不知所谓的、掀翻一切的疯狂漩涡里!你要的是把所有人往死里整!不留余地!不存生机!在你眼里,没有合作,只有征服和毁灭!试问,在‘可谈’与‘必死’之间,我等十殿阎罗,该如何选择?!”

  “两者相权取其轻! 这个道理,真君难道不懂吗?!大家自然更愿意和菩萨谈!而不是…和你这个疯子玩命!”

  转轮王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我的心头。他撕开了所有冠冕堂皇的遮羞布,将最赤裸、最残酷的现实摆在了我的面前。

  是的,他们选择了“可谈”。

  在地藏王那强大而古老的佛光笼罩下,在延续了千万年的“大帝-菩萨”共治框架内,他们这些阎罗,可以在规则下博弈,可以讨价还价,可以保住现有的权位和利益,甚至可能获得更多。即使有冲突,也有限度,有回旋余地。

  而我,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疯子”,要掀翻桌子,要打破规则,要将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连根拔起!在他们眼中,我就是那个带来“必死”结局的毁灭者!

  所以,他们可以暂时放下彼此间的龃龉,联合起来,甚至…拥抱那曾经被视为“幕后黑手”的地藏王力量,也要将我…这个最大的“变数”和“威胁”,彻底清除!

  我无言以对。不是理屈词穷,而是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和荒谬。这地府的腐朽,早已深入骨髓,连这些执掌权柄的阎罗,都甘愿在佛光的阴影下做那分食腐肉的秃鹫,只求苟安!所谓的秩序,不过是他们维护自身特权的牢笼!

  我深深地看了转轮王一眼,那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看透世事的漠然。我缓缓抬起手,对着他,一拱手:

  “薛阎君,高论。本帅…受教了。告辞。”

  说罢,我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厉魄和王纶紧随其后,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赵铁柱!” 转轮王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最后通牒的冰冷和决绝,“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放下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交出兵权,安心做你的‘翊圣显佑真君’,本王及诸位阎君,尚可保你荣华富贵,善始善终!若再冥顽不灵…”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森然的杀意:

  “休怪我等…心狠手辣!就算拼个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也定要将你…打入尘埃,永世不得超生!”

  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在那森然的杀意笼罩下,我的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近乎疯狂的、冰冷的弧度。

  “随你们的便。”

  三个字,轻飘飘地丢在身后,如同对那漫天威胁最不屑的嘲弄。我挺直脊背,在无数道或敬畏、或恐惧、或怨毒的目光注视下,带着一身凛冽的煞气,大步流星地走下森罗殿那漫长的台阶。

  风,吹动我蟒袍的下摆,猎猎作响。

  路,在脚下延伸,通往那被镇渊军铁蹄掌控的帝都深处。

  心,却比这酆都最坚硬的玄阴石还要冷硬。

  谈?妥协?荣华富贵?

  呵。

  这盘棋,既然你们选择了跪在佛前分食腐肉,那我就偏要做那焚尽一切、玉石俱焚的…燎原之火!

  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那就…来吧!

  看看是你们的佛光普照,还是我的…人皇剑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