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时间不多-《心理咨询室》

  森罗殿。

  这座象征着地府最高权柄的殿堂,在经历了那场血腥的清洗与半月沉寂后,终于再次开启。然而,当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涌入殿内的光线照亮那空旷而肃穆的空间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与冷清扑面而来。

  殿内,原本分列两班、冠盖云集的位置,此刻空出了大半。曾经属于十殿阎罗那象征着权柄与威严的巨大玉案之后,空空如也,只余下冰冷的玉石和积落的微尘。

  下方,那些依附于阎罗派系的判官、阴帅、功曹的位置,更是空荡得令人心悸。只有靠近殿门处,稀稀落落地站着几十名官员。他们大多是新近投效镇渊军的将领、部分保持中立或职位较低的文官,以及少数几个在清洗中幸存下来、此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前朝遗老。整个大殿,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惶恐和权力真空带来的巨大不安。

  我站在百官之前,最靠近那高高在上、笼罩在幽暗阴影中的帝座的位置。玄黑的“荡寇神威”蟒袍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左臂上那淡淡的魔纹在衣袖下传来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我力量的不足和潜伏的危机。

  辰时已到。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中回荡。

  就在这时。

  那帝座之上,浓郁的阴影深处,一个极其缓慢、低沉、带着明显虚弱与疲惫的声音,如同从幽冥最深处传来,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众卿…平身。”

  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百官下意识地躬身,无人敢抬头直视那阴影。

  “近日…有奸佞作祟,意欲行刺于朕…” 大帝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被病痛折磨般的喘息,“幸得…赵爱卿…忠勇护驾…荡寇神威…力挽狂澜…”

  短暂的停顿,仿佛积蓄着力量。

  “朕…龙体抱恙…需静养…恐难视事…”

  “十殿阎君…皆失其踪…朝中…群臣无首…”

  “值此危难之际…朕特命…”

  声音陡然拔高一丝,带着最后的决断:

  “‘荡寇神威’神君,赵铁柱!代行君职!总理幽冥!一应军政要务…皆由其…裁决!”

  轰!

  如同无形的巨石投入死水!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代行君职”这四个字真真切切地从大帝口中吐出,如同金口玉律般烙印在每一个官员心头时,依旧引发了灵魂深处的剧震!几十道目光,或敬畏、或恐惧、或嫉妒、或茫然,齐刷刷地聚焦在我那玄黑的背影之上!

  话音落下,帝座上的阴影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重新归于沉寂。那股笼罩大殿的微弱帝威,也随之消散,只剩下更加浓重的死寂和幽暗。

  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瞬间压在我的肩头。

  我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下方那几十张神色各异的脸孔。脸上没有得意,没有倨傲,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流露的“草莽”气息。

  “诸位。”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殿内所有细微的声响,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在拉家常,却又字字千钧。

  “赵某,本是个什么出身?” 我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黑石堡魂狱里爬出来的炮灰!靠着砍人脑袋,踩着叛军的尸骨,一步一步,从队正,到百夫长,再到所谓的‘神君’…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我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粗粝的真实感:

  “说白了,骨子里,还是那个提着刀砍人的兵痞!朝堂上这些弯弯绕绕,奏章里这些文绉绉的词句,说实话,我赵铁柱,不懂!也懒得去琢磨那些花花肠子!”

  这番话,让下方不少文官脸上露出愕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武将们则大多露出感同身受的认同。

  “所以,” 我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有力,眼神也锐利起来,“以后这朝堂上的事,还得仰仗各位大人多多帮衬!该议的议,该办的办!赵某是个粗人,但懂得一个道理——在其位,谋其政!”

  我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如刀,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眼睛,带着赤裸裸的警告:

  “如今,大帝有命,让我代行君职。那我的政令,便是大帝的意志!是这地府运转的规矩!”

  “诸位大人,领了命,就请好好履行!”

  “若是有人觉得…” 我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九幽寒风刮过,“…可以阳奉阴违,可以敷衍了事,甚至…可以暗地里搞些小动作…”

  “那就休怪赵某…”

  “用这地府的律法,用我腰间的刀!”

  “来跟诸位…好好‘讲道理’了!”

  最后几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每个人的心底!那毫不掩饰的威胁和杀意,让整个森罗殿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几个胆小的文官甚至腿肚子都开始打颤。

  短暂的死寂。

  随即,下方稀稀拉拉的几十名官员,无论是真心投靠还是迫于形势,此刻都齐刷刷地躬身,拱手,声音带着敬畏与惶恐:

  “臣等…谨遵神君钧命!万死不辞!”

  第一步,立威,成了。

  我微微颔首,不再废话,直接进入正题。声音恢复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第一令:朝堂空虚,百废待兴。着吏部牵头,即刻重启‘察举’之制!凡酆都及四方鬼域,有才德兼备、通晓幽冥律法、熟稔庶务者,无论出身门第,皆可由地方官吏、名门望族、德高望重之魂举荐!经吏部审核,本帅…代君核准后,即可补缺入职!”

  察举制!

  下方不少出身世家或与地方豪族有联系的官员,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这简直是他们扩张势力、安插亲信的天赐良机!虽然“无论出身门第”听着好听,但实际操作…懂的都懂。

  我冷眼旁观着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心中冷笑。我当然知道察举制的弊端,知道这会让那些盘踞地方的世家大族疯狂往朝堂塞人,形成新的门阀。但现在…没办法!

  科举?想都别想!地府现在的状态,根本无力组织一场覆盖广、相对公平的科举。时间不等人,我需要最快速度填补权力真空,维持最低限度的运转。

  而且…这又何尝不是一个陷阱?一个“钓鱼”的香饵!

  十殿阎罗虽遁,但他们的党羽、爪牙、暗中勾连的势力,绝不会甘心失败。他们必定会想方设法,利用这察举的机会,将他们的人重新塞进来!只要他们敢动,敢往这新朝的肌体里掺沙子…

  那就别怪我挥刀,把伸进来的爪子,连带着背后的“鱼”,一起剁了!

  一石二鸟!既能迅速补缺,又能引蛇出洞!

  “第二令!”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地府大乱初定,然外患未除!四方叛军,趁我中枢动荡,屡屡犯境作乱,袭扰轮回,荼毒生灵!此乃动摇地府根基之毒瘤,绝不可姑息!”

  “着兵部即刻拟出平叛方略!命镇渊军各部厉兵秣马,整备军械!待时机成熟,本帅将亲率大军,犁庭扫穴,荡平叛逆!还地府四方一个朗朗乾坤!”

  平叛!这是对外展示肌肉,巩固新朝权威,更是转移内部矛盾、凝聚力量的必要之举!

  “第三令!” 我的语气转为沉重而急迫,“轮回乃地府之本,三界循环之枢!然经此大乱,轮回司积压如山,转世投胎之序几近停滞!此乃动摇三界根基之大事,刻不容缓!”

  “着轮回司、阴律司、功曹司…所有相关职司官吏,放下一切繁文缛节,摒弃一切推诿拖延!自即日起,全员当值,昼夜不息!务必以最短时间,梳理积压亡魂,重定轮回秩序!该审的审,该判的判,该送走的送走!若有玩忽职守、延误轮回者…”

  我眼神一厉:“斩魂台上,定斩不饶!”

  恢复轮回!这是向天庭、向西天、向三界宣告:酆都城换了主人,但地府的秩序运转,由我接手,并会以最高效甚至粗暴的方式恢复!这是新朝立足三界的根本!

  三条政令,条条切中要害,直指地府当前最紧迫的三大核心问题:权力结构、外部威胁、根基运转。条理清晰,目标明确,手段强硬,不容置疑!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整个森罗殿陷入一片肃穆的寂静。下方官员,无论是何心思,此刻都感受到了这位新任“代行君职”者那冰冷铁腕下的决断力与掌控力。那是一种经历过尸山血海、踏着无数尸骨走上权力之巅所带来的、不容置疑的威压!

  “诸卿,可还有事启奏?” 我目光扫过下方,声音平淡。

  一片沉默。无人敢在此时触霉头。

  “既无事…” 我微微颔首,“退朝!”

  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响,为这场短暂却注定载入地府史册的朝会,画上了句号。

  我率先转身,玄黑蟒袍拂过冰冷的地面,在几十道敬畏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大步流星地走出森罗殿。殿外的天光依旧惨白,照在修复一新的广场上,也照在我平静无波的脸上。

  左臂的魔纹在袖下传来细微的冰冷蠕动。

  威望已立,政令已出。

  但这看似稳固的新朝,脚下依旧是汹涌的暗流。

  消失的阎罗,蛰伏的强敌,蠢蠢欲动的世家,虎视眈眈的神佛…

  还有体内那远未恢复的力量…

  时间如同冥河的水,看似凝滞,却又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一个月的光阴,在我冰冷铁腕与高效运转的官僚机器共同作用下,给这座饱经摧残的酆都城,乃至整个动荡的地府冥界,强行披上了一层名为“秩序”与“繁荣”的华美外衣。

  森罗殿内,原本空荡了大半的朝堂,此刻已重新被填满。虽然新面孔居多,带着几分拘谨或难以掩饰的野心勃勃,但至少冠冕堂皇,队列整齐。每日的朝会虽简短,却不再空置,一道道政令如同精密的齿轮,驱动着这个庞大的幽冥机器重新运转。

  曾经盘踞四方、趁乱而起的叛军,在镇渊军挟新朝之威、以雷霆之势的连续打击下,如同烈日下的积雪,迅速消融溃散。

  几股较大的势力被连根拔起,首领枭首,魂飞魄散的消息传遍冥界。残余的零星叛乱分子,在镇渊军铁蹄和当地阴差衙役的联合清剿下,惶惶如丧家之犬,再难成气候。冥界广袤的土地上,似乎真的再也找不到叛军苟延残喘的“乐土”了。

  而最令三界侧目的,是轮回司的巨变。

  那座象征着生死轮回枢纽的巨大殿宇,曾经因战乱和权力倾轧而积案如山,怨魂哀嚎之声日夜不绝。如今,在我“斩魂台上定斩不饶”的死亡威胁和“昼夜不息”的严令下,整个轮回系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效率,或者说,是恐惧驱动的效率。

  积压的亡魂被分门别类,审判断案的速度快得惊人。六道轮回的漩涡日夜不停地旋转,将处理完毕的魂魄送往他们该去的归宿。虽然这效率背后必然伴随着冤假错案和粗疏的评判,但至少表面上,那令人窒息的积压被迅速清空,三界生死循环的链条,重新被强行接驳上了。

  酆都城内,修复一新的街道上,游魂恢复了往来的“生机”,市井之间甚至刻意营造出了一种畸形的“繁华”。商铺重新开张,虽然货物种类远不如前,顾客也多是些强颜欢笑的魂灵。安民告示早已被风吹雨打变得模糊,但“荡寇神威神君”的威名,却随着这表面的“太平盛世”,悄然渗入每一个角落。

  神君府邸,静室。

  窗外的“繁华”被厚重的隔音法阵阻隔,室内只有夜枭那如同摩擦砂纸般低哑的声音在回荡。

  “…坊间传闻,愈演愈烈。” 夜枭垂首而立,气息如同阴影,“茶楼酒肆,勾栏瓦舍,乃至…轮回司外排队等待投胎的亡魂口中…皆在传颂。”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探知隐秘的阴冷:

  “言道…若非神君大人力挽狂澜于既倒,扫除奸佞,荡平叛逆,重整轮回…这地府早已是万劫不复之炼狱…神君大人…实乃我地府兆亿阴魂之…救世主!”

  “救世主?” 我端坐在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冷的玉简,听着夜枭的汇报,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冰冷、带着浓浓讥诮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得意,只有一种洞穿世事的冷漠和嘲弄。

  “呵…” 一声轻嗤,如同冰珠落地。

  “捧杀。”

  “拙劣,却有效的捧杀。”

  我放下玉简,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府墙,看到了那些在街头巷尾传播流言的“热心”鬼魂,看到了那些隐藏在阴影中、操纵着这一切的冰冷眼神。

  “把本帅架到火上去烤?让那帝座上的影子…对本帅生出猜忌?” 我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太小儿科了。大帝…若真能被这点把戏动摇,也坐不稳这酆都帝位千万年。”

  话虽如此,但我的眉头却并未舒展。

  提及帝座上的影子…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一个月来,借着“代行君职”的便利,我曾数次以“禀报政务”为名进入帝宫深处。每一次,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帝座阴影中传来的气息…一次比一次微弱,一次比一次枯竭!

  那股缠绕帝座的金线佛力,确实如大帝所言“无碍”?不,那分明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致命的禁锢!它不再仅仅是束缚,更像是在汲取…汲取着大帝的本源帝气!大帝每一次暗中传递给我的那股精纯帝气,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决绝!仿佛是在燃烧自己最后的灯油,为我这艘在惊涛骇浪中前行的船,增添一点微不足道的动力。

  我救不了他。

  不是不想,是根本无从下手!那金线佛力与大帝的本源纠缠得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强行破除,最大的可能是加速大帝的陨落。而大帝本人,更是以那浑浊而坚定的眼神制止我任何探究和尝试的举动。

  他只是在沉默地传递着力量,如同一个即将燃尽的火炬,将最后的光和热,传递给那个他认为有希望掀翻棋盘的人。

  这无声的托付,比任何控诉都更沉重。每一次接受那微弱的帝气,都像是在心头压上一块冰冷的巨石。大帝的状况…分明已是油尽灯枯之兆!这怎么可能?!堂堂酆都大帝,主宰幽冥轮回的至高存在,怎会如此轻易地就被地藏的佛力侵蚀至此?!

  除非…那雷音虚境中的地藏本体,动用了某种远超想象的、针对幽冥帝气的禁忌手段!或者…大帝本身,早已在漫长的禁锢中,遭受了无法挽回的重创!

  一股冰冷的寒意和强烈的紧迫感,如同毒蛇噬咬,再次缠绕住我的心脏。

  不能再拖了!

  等地府局势再好一些?这表面的“欣欣向荣”如同沙堡,随时可能被暗流冲垮。十殿阎罗的威胁如芒在背,西天地藏的阴影笼罩一切,而最大的依仗——酆都大帝,却正在我眼前无声地走向消亡!

  必须尽快!

  找到地藏的本体所在——雷音虚境!

  在他彻底耗尽大帝之前!在我体内这借来的、尚未稳固的力量彻底消退之前!

  “夜枭。” 我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在。”

  “加派人手,动用一切能动用的暗线。” 我的手指轻轻点在那枚记录着雷音虚境阵图核心的玉简之上,“目标…西天势力渗透的所有区域,尤其是…与空间波动、隐秘结界相关的异常点!不惜一切代价,给本帅…找出‘雷音虚境’的入口所在!”

  夜枭阴冷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无声地点了点头,身影如同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之中。

  静室内,再次只剩下我一人。

  我缓缓抬起右手,掌心之中,人皇气、血晶邪力、以及那来自大帝的、带着悲凉气息的帝气种子,三股力量彼此纠缠、冲突,却又在某种微妙的平衡下缓缓流转。力量感依旧存在,但根基的虚浮只有我自己清楚。

  窗外的酆都城,在惨白的天光下,依旧是一副“欣欣向荣”的虚假图景。

  “救世主”的颂歌在暗处传唱。

  而真正的风暴眼,正在帝宫的阴影深处,在遥远的西天未知之地,在那些消失的阎罗蛰伏的巢穴中,无声地酝酿着。

  我闭上眼,将心中翻腾的忧虑、紧迫和冰冷的杀意,强行压入那三股奔涌的力量深处。

  时间…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