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自有觉悟-《酿秋实》

  民怨沸腾......

  是啊。

  如此境遇之下,又怎能不民怨沸腾呢?

  收庇流民,最怕的便是生乱。

  人人都知道那几处地方好,人人都想去,可地界到底只有那么大,哪怕是人贴人的站着,也未必能站的下多有流民。

  上头想救助流民,就势必挤压百姓之利。

  流民高兴,治下百姓就不高兴。

  百姓高兴,流民就未必有活路。

  若平阳不反,那底下的人,反的可就是平阳了......

  余幼嘉沉思片刻:

  “我刚刚似乎听表哥提起过一句平阳王长辈也出家......”

  “那表哥可知道,平阳如今是以朝廷指派的官员为首,还是这位平阳王?”

  余幼嘉问这问题的原因很简单,一来因为表哥自幼聪慧,二来她也难得有这样闲意谈论军国大事的时候。

  她自觉反正两人哪怕往后睡不到一起,也没什么隔阂,所以也随意问。

  但她,忘记了一件事——

  这事情,不该是一个药铺少东家能知道的。

  周利贞俯首垂眸,容色温和,顺从,没有直接回答,却又无声牵引:

  “崇安县上一任县令,表妹记得吗?”

  “他当时卸任县令,有不少人记挂相送。听送行的人说,他们一路到了淮南临水,他似乎又当上了县令,可他离开时分明是被朝廷去官的......”

  “淮南也是藩地,自己却可以任命个县令,平阳应当也不会差上太多?”

  余幼嘉眉心一跳:

  “那我能否这样理解——

  藩王各自的封地上,虽说明面上官员指派都要由朝廷过目许可,可藩王处递上去请官的折子,州郡想怎么写,却是自己说了算?”

  那虽说是得的朝廷官印,可这不就是藩地上自己有个小朝廷吗?

  这别说是平阳王收拾东西想反,换做是她,未必就没有掀翻皇帝的心呐......

  周利贞也微蹙眉心,故作不解:

  “...想必是?”

  余幼嘉心中一松,站起身:

  “那再等几日罢,不过,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纵使我没法多屯粮,也会先多次少量的买一些粮以备不时之需,表哥既觉得不用屯,那我也不多劝,你自己酌情考虑......”

  “我先走一步,下次再来看表哥。”

  周利贞一愣,下意识起身,亦步亦趋跟在余幼嘉身后,试图牵住前者的袖摆:

  “这,这就要走?”

  永远是办不完的正事,永远是聊几句就走,永远...永远是丢下一句‘下次再来’。

  那下次呢?

  下次是什么时候?

  许是这份幽怨感染了余幼嘉,余幼嘉顿步回眸,懒洋洋道:

  “我总得回去好好想想咱们有没有以后罢?”

  只一句话,周利贞便顺从的松了袖摆。

  他极轻,极轻的应了一声,才道:

  “那表妹好好想......”

  “至于我的答案,我早已想清楚,乱世之中,人命若浮萍,子嗣又算得上什么?”

  “况且纵使膝下有不少子孙,哪能担保一定孝顺?”

  “若咱们能成婚......子嗣,名声,钱财这些都不重要,我会努力养好身体,陪你相伴白首百年......”

  认了。

  周利贞就是好,他认了。

  周利贞是个真君子,而他纵使不是真君子,如今,却也想装一辈子——

  哪怕没有子嗣。

  更何况,他也没什么血脉需要留。

  谢家......

  谢家的前程往事,他早已忘却。

  她若只把他当周利贞,那他一辈子当周利贞,也很好。

  余幼嘉定睛瞧了那宛若伤鹤的身影几眼,突然道:

  “表哥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周利贞一愣,思绪将将回笼,回忆着那一日,仍有些耳热:

  “城外,你救我那日。”

  旁人或许无法理解,可那日,对他而言,当真重如性命。

  纵观他不堪所言的一生,只怕再没有人,能说出要带他回家这样的话了。

  余幼嘉不知对方在想什么,但一点儿也不影响她大吃一惊:

  “这么早!?”

  周利贞:“......”

  你怎么听着还挺惊讶的样子,所以从前他的媚眼都是给瞎子看的对吗?

  周利贞上前一步,执手欲语,余幼嘉连忙摆了摆手打断:

  “不必不必,我自有决断,嘶.......”

  余幼嘉回忆,余幼嘉不解,余幼嘉索性放弃思考。

  她示意周利贞止步,自己则是掀开青纱帐而起,往外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思索,走了几步,方才察觉有些不对,抬头扫了一眼左右廊下的情况,突然有些疑惑道:

  “小九?”

  “你和这个一瞧就有些虚弱的伙计.....没记错的话,是叫十四吧?”

  “你和十四,一左一右站这么老远做什么?”

  左边廊下没有回话,十四抱胸依靠在门柱旁的阴影中,脸色煞白,一派虚弱到随时都会昏倒的模样。

  右边廊下的小九早就偷听许久,闻言装作才听到响动的模样,下意识嬉笑了一声:

  “这不是怕流民再来,一左一右刚好充作门神嘛!”

  “表小姐这是和少东家聊完了?我来送您!”

  他的神色一如往常,瞧不出什么端倪。

  余幼嘉再次摆手拒绝,潇潇洒洒的出了庭院。

  小九脸上的笑容这才一点点垮了下来,变成一言难尽的神情。

  他忽视掉左边廊下那道目光灼灼的视线,慢吞吞的回到青纱帐前叩禀:

  “少东家,表小姐刚刚下手力道如何.......”

  “您还疼吗?我要不去给您拿点儿药......”

  这都啥子事嘛!

  表小姐好不容易得知了主子心意,怎么还能打人呢?

  这往后要是成亲,主子不会得一直挨打吧?

  主子挨了打,表小姐又走了,不会生气吧?

  生气就算了,不会又‘疯’上一场吧......?

  小九心惊胆战,但万万没想到的是——

  一只修长的手掀帐而起,帐内之人的唇边,竟还挂着令人难以忽视的笑意。

  清癯青年神色和善,是难得的好脾性,言辞凿凿:

  “你懂什么?”

  “表妹今日能打我,明日就能打天下!”

  “我坚信跟着这样的表妹,肯定会有好日子过!”

  “你不许在这里挑拨离间!”

  小九瞳孔猛颤,整个人几乎都呆住了。

  好半晌,小九才颤声问道:

  “那,那往后主子成婚,表小姐要是打我们......”

  清癯青年一下失了笑意,将帐帘猛放下来,引得整个重叠的青纱帐荡起一片颤动的涟漪:

  “什么打你们,表妹打我都还来不及呢!”

  “你想得倒美!!!”

  小九:“......”

  十四:“......”

  阴影处掩藏起来的捌捌与玖玖:“......”

  主子。

  您与表小姐的喜好,未免也真的太别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