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人菜瘾大-《酿秋实》

  余幼嘉很烦。

  虽她从前也总是如此心态,但今日,分外不一样。

  尤其是现在,她被五花大绑捆在厢房内的椅子上,周遭围着几个怒目圆睁的大汉,面前床榻旁是一脸焦急的老者,而床榻上是呼呼大睡的少年郎......

  她就更烦。

  但,这份烦恼不但不能表露出来,她还得演。

  这不演,还不行。

  余幼嘉第二十八次操持着略微有些惊慌的声音,弱弱开口道:

  “我家酒里当真没有下毒。”

  “一样的酒,大家喝了都没事,就他一个人倒下,难道不能是他酒量不好吗?”

  “况且.....况且我家在崇安做生意,如果真下了毒难道还能跑的了不成?”

  “你们绑我这么久,我家里人会着急的......”

  余幼嘉费心费力的劝说,但奈何,这言语在暴躁老者的耳朵里就成了一声响屁。

  老者怒喝道:

  “你还早就想跑?!”

  余幼嘉无话可说,瞪着死鱼眼继续生无可恋。

  或许,有些事情,本就是错的。

  比如......

  她决定找此人卖葡萄酒。

  或者,她压根就不该决定走上这条予人‘甜味’的道路。

  又或许更早,她早早就应该离了狗屁崇安,远离什么劳什子马县令蒋掌柜,带着舅母和表哥远走高飞......

  计策的前提是有用武之地,是遇见正常人。

  而她,这一路.......

  委实是没遇见过多少脑子灵清的正常人。

  谁能想得到那眉目明朗的少年郎是个不胜酒力的主儿,一口酒昏迷了将近三个时辰,谁能想到看着和善的老者原是个脾性十分暴躁的炮仗......

  谁又能想到,原本好好的计划,连累她在此地被捆?

  余幼嘉满眼麻木,象征性又喊了几声救命,确定自己表露出挣扎与狼狈模样之后,低下头去,准备小睡一觉。

  管不了许多了。

  真的累,三个时辰和熬鹰都没啥区别,既然自己知道酒水无毒,演的无措惊慌也到位,现下休息应该也只会被人以为是晕倒罢......

  余幼嘉放松阖上眼,正欲休息,耳边就又听到老者惊慌的声音:

  “少爷!您醒了!”

  “可有何处觉得不适?那卖酒女已被咱们抓了起来......”

  呜呼哀哉!

  余幼嘉心中一声哀嚎,原先已经有些低下的头顺势一点,又抬了起来,重复絮叨:

  “我家酒......”

  “酒.....酒!”

  少年郎回神的第一瞬,人都还没起来,闻言便赞不绝口了一声:

  “当真是好喝!”

  余幼嘉:“.......”

  老者:“......”

  余幼嘉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只能盯着老者,一字一字的往外挤:

  “没毒......”

  少年郎闻言诧异:

  “什么毒?”

  老者神情一紧,慌忙开始告罪:

  “少爷,老奴的过错,眼见您倒下,咱们自己的大夫来后您又久治不起,便以为这给您酒的卖酒女往酒水中下了毒......”

  余幼嘉没忍住,又重复了一遍:

  “同一瓶酒,前面喝的人都没事——”

  身旁的大汉太多,余幼嘉到底是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咽了回去:

  “当然是因酒烈而醉。”

  说来说去,其实这根本就是个因酒量而生的误会。

  当然,也有可能与她原先考虑男子多喜烈酒,所以选了烈一点的葡萄酒让众人品尝有关。

  但,余幼嘉向来的观念就是少反思自己,多责怪他人。

  这事儿的根源自然就被余幼嘉落到了不胜酒力的少年郎头上。

  少年郎转动着因醉酒而迷糊的脑袋,瞪了一眼身旁老者:

  “树伯,你莫不是真的老了?”

  “您都在我身旁,怎会有人敢当面给我下毒,下了毒还能得了吗?”

  “况且我年幼时,不是喝过.....哦,你那时候还不在我身边。”

  余幼嘉闻言,只觉终于遇见个正常人,原本突突作痛的额角终于有了放松的痕迹:

  “对对对,我都解释过,可这老爷子非不听!”

  和这堆人纠缠的几个时辰,怕是她这辈子,不,两辈子加上都最头疼的时候了。

  无论说什么,都是一句‘你下毒’。

  和莽夫说话是什么下场,余幼嘉从前不知,但如今倒是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少年郎也颇为不赞同的看着老者,老者被看得面皮颤抖,但是愣是硬撑住,没开口,也没朝余幼嘉这边瞧上一眼。

  大抵少年郎也知道老者的脾气,理了理衣角,从床上爬了起来,示意旁人给余幼嘉松了绑,又规规矩矩的作了个揖:

  “小娘子,这事儿原是咱们对不住你,我家树伯向来都是这个脾气,该是个误会......”

  少年艰难措辞,想着如何在外赔礼平事,余光瞥见余幼嘉身旁挂着的酒瓶,突然眼睛一亮:

  “小娘子原意是卖酒,对吧?”

  “这酒我刚刚品过,一等一的润口清冽,虽然我只在极小时饮过一次米酿,却也知道你这该是天下一等。”

  有了主意,少年的神态也放松了些许,抬眸时眉眼间颇显少年意气:

  “既是好酒,我家中又刚好有一个喜藏好酒的父亲,我父亲又有不少需来往赠礼的好友......”

  “不如我将你的酒都买下,你能早些归家,我回去也能刚巧借着你家酒送礼,如何?”

  等的就是这一句话!

  余幼嘉险些绷不住要直接喊出“好”字,但她生生忍住了激动,犹豫几息后方才开口道:

  “.....你们要多少酒?要哪种酒?”

  这话问的有意思,当即引起了少年的注意。

  少年疑惑问道:

  “这样好的酒难道还有很多吗?”

  甚至还有好几种?

  哪怕是他几乎不饮酒,却也知道,这样口味的酒该是不能遍地都有。

  原先见这小娘子的酒瓶如此精巧绝伦,他还以为都是一等一稀少的珍藏佳酿......

  余幼嘉松了松因被捆许久而有些发僵的肩背:

  “一次酿造自然不可能只酿一点,咱们家的存货说多不多,说少却也有百来斤,足够喝上一阵。”

  “至于口味,是有两种,一种就是原先你喝的那种,另一种便是口味稍微清雅些的......”

  余幼嘉想了想,填补道:

  “口味是差不多的,只有浓烈之别,后劲之差。只是第二种更适合酒量差的人,小童,或女子。”

  “口味好,多饮第二日也不头疼。”

  世人饮酒多爱烈酒。

  这也是余幼嘉为何一开始先掏出浓烈一些的酒的原因,只是现下,余幼嘉品出了些许别的眉目——

  这少年郎饮酒还惦记着父亲,若不是家中父亲强势,极有存在感,那便是家中和睦,所以方才念念不忘。

  若是如此,给父亲带酒,难道不给母亲带一些?

  余幼嘉如此想着,果然见少年郎的眼睛一亮:

  “还有女子能饮的酒?”

  余幼嘉颔首,众目睽睽之下,摸出另一瓶酒来,欲要斟酒,想了想,只斟了碗底薄薄一层:

  “这酒缓和些.......”

  少年胸有成竹的接过,喝下,而后——

  “少爷!”

  少年轰然再睡,老者失声喊叫,而余幼嘉,又一次目瞪口呆!!!

  这人,这人远不是不胜酒力那么简单......

  而是人菜,瘾还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