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一人的命不是命-《锦丝行》

  “这这这不是真的!”

  刘正伏地抽泣得像个娃娃一样,狼狈不堪,直叫自己不是凶手。

  “官爷爷饶命!饶命!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没杀人!她,她是自己跳河的!与小人无关呐!”

  他哭得太凶。

  徐绮冷眼旁观着,实则心里也开始敲鼓。她偷瞄孔俸的脸色,预感他会如谭九鼎所说,不为所动。

  孔俸脸上都是犹豫。徐绮能轻易看出他此时脑中在天人交战。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他悄声问谭九鼎:

  “老大人,是不是还有个同样有杀人之嫌的河工,叫张锁子的?据传他与那刘氏有染……”

  “那是谣传,”谭九鼎斩钉截铁道,“他确实曾对刘氏图谋不轨,但并未得逞,刘氏是无辜被害之人。”

  “张锁子没有杀刘氏。他本就浮萍无根,是附籍在此,倘若是他做的,大可以逃走了事,更不会主动来招惹我们。”

  “我猜他只是想为刘氏鸣冤,而不得法罢了。”

  “可他的确贪图刘氏美色……”

  听见孔俸支支吾吾这么说,徐绮心中翻涌,咬了咬牙。

  确实,罪名推给一个附籍的流民更加容易,死去的牛秧儿还能冠上个“贞洁烈女”的名号,这是给宿迁县长脸的事。

  好在孔俸仍旧忌惮着谭九鼎的身份,见对方不为所动,很识趣的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朝谭九鼎跟前凑了凑,小声道:

  “呃,老大人,查《大明律·刑律》载:检验尸伤明白,而犯人狡辩不服者,得用拷讯。”

  “不过……这恐怕会耽误时间,老大人明早即要启程,那……”

  谭九鼎抄起手臂,哼了声,问:“孔县尊打算怎么做?”

  “不如这样如何?《大明令》有云:凡夫殴妻致死,审无故杀情由者,杖一百、徒三年。这罚得太重,怕是刘正不肯招供的,不如……”

  孔俸干脆附到耳边将话无声递出。

  谭九鼎眉头陡然夹紧,似是思忖片刻,才点头说了:“就依孔县尊所言吧。”

  声音中掺杂了过多的无可奈何。

  徐绮好奇,不知他们决定了什么。只听得孔俸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冲着刘正道:

  “咳,民妇刘氏尸身浮于河上,口鼻有水沫,系溺水而亡。经查访邻里并鞫问其夫刘正,查实因家事争执,忿激之下将其溺毙缸中。”

  “按《大明律·刑律》‘殴妻致死’条,当拟……绞刑。”

  “啊……”

  刘正顿时抽气,瘫软在地。

  谁知孔俸还未说完,又瞥了眼谭九鼎,才继续道:

  “……然细究情由,实因夫妻口角,非预谋故杀。姑念夫妇伦常,准其厚殓亡妻,延僧超度,以慰幽魂。”

  “本县体朝廷矜恤之意,姑从宽宥,着刘正备棺椁、衣衾,依礼安葬,并罚银二十两充作修桥补堤之用,以赎其过。若再滋事,定行严惩不贷。此判。”

  “刘正,如此,你可服判?”

  刘正的魂似还留在绞刑那句上,可缓了半天,终于听懂了结果。

  赶忙双手作揖,连连叩头。

  “小人,小人服判,小人服判……!”

  “等一下!”徐绮却惊诧叫了停。

  她费解:“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如何就这般随意抹平了?牛秧儿的死还……唔!”

  她话没吐完,就被谭九鼎直接堵在掌中,不准出声了。

  男人冲孔俸低了低头,道:“三小姐一时情急失言,实无恶意,望孔县尊多多包涵。”

  “既然刘正悔过伏罪,那就请孔县尊将人带回吧。”

  “是,是。”孔俸赔笑,拱了拱手。而后命差役把人绑了,押回县衙画押结状。

  谭九鼎趁着这个时候将徐绮半强迫地推搡到舱房中,掩上门才松了手。

  徐绮的嘴得以放松后的第一时间便气炸了灶膛,发火道:“二十两!还是用来修堤坝!”

  “准备棺椁厚葬,请人诵经超度本就是他刘家应该做的!还需要堂堂知县下令当成惩罚吗?”

  “牛秧儿是活生生的人呐!死得如此凄惨,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了结了?她母亲又该怎么办呢!”

  “你怎么能同意这么荒谬的结论!”

  谭九鼎顶着门,不叫她离开,抄着手臂冷道:“那你要如何?”

  “当然是要让刘正伏法!叫他心服口服!殴妻致死无故杀情由者,至少杖一百徒三年!只因为他们吵了架,牛秧儿的命就不值钱了吗?”

  “如何做?”

  “什么如何做?”见谭九鼎冰冷如塑,徐绮察觉异样,反问他。

  “不走了吗?一直等着刘正被刑讯屈打成招?”

  “他本就是真凶,怎么叫屈打成招?”

  “倘若他一直不招,你就一直不走?”谭九鼎不理会她的反驳,径自道,“明日一早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离开,记得吧?”

  “……这是两码事。”

  “不,是一回事。等我们一走,你以为孔俸就会仔细勘查,像你一样毫无保留地还刘氏一个公道了吗?”

  “……”

  “不会,不仅如此,这案子甚至可能一直悬着,不了了之。最后与之前判结刘氏自溺身亡没有两样。”

  “那时她娘心里就会好过吗?”

  面对谭九鼎刺骨的话,徐绮哑然。

  “你要知道,孔俸会改口,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被你找到的一片指甲说服,而是在衡量自己的业绩与我的颜面如何两全。”

  “至少,现在能保证人得以厚葬,而刘正也认下了杀妻之罪。只要他戴罪,以后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徐绮听懂了道理,然而胸中仍然如洪峰翻涌不停,甚至让她一度想要呕吐出来。

  她从牙缝里逼出话:“可也不能绝对说,刘正就一定会咬紧不松口,他那般欺软怕硬,万一上刑就招了呢?怎么不能试一试?”

  “可以试。”谭九鼎点头道,“但重判之后并不一定比现在的结果更好。”

  “什么意思?”

  “刚刚孔俸跟我说,近来河工不满拖欠酬劳,已经跃跃欲试,常有怠工。倘若此时重罚刘正,恐会挑起众怒,一发不可收拾,叫堤上不稳甚至崩溃。”

  “今年大水未到,算是侥幸,若是因此延误耽搁了工程,待来年涨水呢?宿迁城的百姓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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