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小箭配小弩-《锦丝行》

  谭九鼎把刚刚削的小箭放在了食盘旁。

  “叩叩”,他又敲了敲桌子。

  徐绮却仍旧没反应。

  他今年份的叹息次数又加一回,自讨没趣,转身要走,却听见背后轻飘飘冒出一句问话:

  “我能找到知微吗?”

  谭九鼎顿住脚,回过身来,颇有些意外。

  这还是徐绮头一回在他面前示弱,不再像个不亲人的野狸猫,整日龇牙亮爪,而是展露“伤口”给他看。

  谭九鼎想了想,顺势撩袍在桌边坐了下来。

  “不知道。”

  这个回答未免太冷淡了些。

  可徐绮听得很舒服。

  比起他张口油嘴滑舌地安慰讨好她,或者人伦纲常的讲道理,一句干脆的实话反而让她安心。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他说,语调平和,“不过多亏你我都是咬了钩就不松口的犟种,所以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我们都能知道。”

  过了片刻,榻上的人窸窸窣窣动了,爬坐起来,转身看向他。

  幸好,眼中还是灼灼有神的。

  谭九鼎欣慰,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嘴角。

  “趁热吃吧。”他把食盘往那边推了推。

  而徐绮的眼睛却聚焦在了那几只小箭上。

  “那是什么?”

  “嗯?啊,今日去宿迁县衙路上有一个打铁铺,看见里面有未成的箭支,虽然尺寸还是大了些,也没上箭镞,但箭羽齐整,头上削一削还能配上你的袖珍弩勉强一用。”

  谭九鼎把箭支也往那边推了推。

  “路上没有小弩防身总归不方便,先凑合一下吧,等有了足够的时间再找打铁铺定做一些称心的。”

  说完,他又从腰缠里翻出一个比拇指大不了许多的葫芦瓶。

  “这也是你‘顺路’买回来的?”

  徐绮赶在他开口之前问。

  谭九鼎随即嗤笑了声,径自道:“没有你涂箭的迷药好用,这个也勉强顶一时。”

  “一会儿用完饭,找东西试一下。”他想了想,又补充,“我说试箭,不是试毒。”

  徐绮被他逗得轻哼了声,虽然还不能称之为笑,但面上已经浮现了些微笑意。

  她翻身下床,来到桌边,从袖中顺出小弩,伸手去摸谭九鼎亲自削的箭支。

  却被男人抓住手腕引导偏向了食盘。

  “先吃饭,再喝药,然后才是它。”

  徐绮撇撇嘴,没挣这份力气,识趣地端起了羹碗。

  “多吃些。”

  谭九鼎撑着脸,看她一口一口把羹汤喝净,好像有十万分的耐心,紧盯她半侧的脸入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绮余光瞥他一眼,放下碗,哼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饭里有毒。”

  “呵。”男人失笑。

  又会挤兑人了,说明已经好了。

  “前面到徐州一段迂浅险阻,逆风逆水,恐需要花些时间,不出意外约要四日之久,你正好趁此时将身子调养妥当。”

  徐绮挑眉。“听你这话的意思,到了徐州是有硬仗要打?”

  “十之八九吧。”

  “王程他们应当是在德州,不是在徐州吧?”

  谭九鼎挠挠头,答说:“在淮安临行前,左大益同我说了一个人,他保证此人在德州能派上大用场,但似乎是块难啃的骨头。”

  “用左大益的话说是‘一方土地有一方的土地爷’,比起炊饼婆,他这个朋友要难缠得多。”

  “比炊饼婆还难缠?”徐绮面露难色,又不禁好奇,“那是什么样的人物?”

  “哼,谁知道呢?能叫左大益交好的,肯定不是简单货色就是了。”

  听他这么说,徐绮意有所指地拿目光巡睃了他一遍,附和:“可不是嘛。”

  谭九鼎哑然,都不知她这是贬还是夸。

  “不过,”徐绮话锋一转,道,“就算那人的路走不通,我这里倒也还有扇门可以敲。”

  “又是你师父的绣品收藏大家?”

  男人的话也不知是贬还是夸。

  徐绮皱了皱鼻子。“才不是哩,是我父亲的经师,南鹤先生。他老人家虽已致仕,但学生众多,就算到了德州,也有能用得上的门道。”

  谭九鼎嗤了声。

  “原来是世家子弟那一套。”

  “别瞧不起世家子弟,其实这条道才是咱们早该用的。你好歹也是个正经官身。”

  “很可惜,他们可瞧不上我这样罪籍出身的异道之徒。”

  徐绮蹙眉,驳说:“只叫你借路,没叫你非要打入其中,如何这般抵触?”

  谭九鼎不再说话,脸上似还有不羁的叛逆。

  徐绮纳闷:他在家道中落之前也是正经八百的世家子弟,怎么就变成泾渭分明的两边了?

  当初谭家落罪,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对曾经生活的周遭产生了如此大的敌意?

  真是越靠近他,越觉得他谜一样的。

  “那到徐州我们兵分两路好了。”她提议,“你去找左大益口中的‘难缠朋友’,我去登门拜访南鹤先生。这样更快。”

  “可算了吧。”

  谭九鼎皱脸道:“我现在对‘兵分两路’都有阴影了。哪回也没落下个好结果。”

  他厌嫌地嗤了声。

  “就一遭行动,先去找左大益介绍的人,倘若受阻,再转你那条路。怕误事的话,你可以提前修书一封,路过时借急递铺走陆路往徐州先行一步,知会南鹤先生。”

  “这样两不耽误,时间总来得及。”

  徐绮细想,认为妥当。

  “好,就这么办吧。”

  说着她饮了汤药,朝谭九鼎示意了空空如也的药碗。

  得他哑然一笑后,才动手组起了自己的袖珍小弩。

  说实话,她也觉得自己的小弩一直闲置实在可惜。

  早在淮安陈家,那屋檐上放火箭的人出现时,她就在想自己的袖珍小弩如果能用,定要让那人吃上一箭,好好尝尝麻药滋味。

  如果能成,就不会叫他轻易跑了,再寻个什么漕运千户来冒名替死。

  现在好了,有了涂药的箭,她又能大显神通。

  徐州,看来此行必然不会安然,总用得着了。

  视线看向舷窗之外,夕照早已消逝,夜幕已不知不觉悄然降临。

  船外两岸拉纤的号子声仍旧连绵不绝。

  勾弦扣机,“嗖”一声,小箭破风,咚地稳稳插在了窗棂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