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忘川苦水-《雾都诡画师》

  巴图尔的意识,如同沉入无底的冰冷泥沼,在极致的干渴与灼痛中彻底湮灭。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扭曲的感知重新凝聚。

  没有身体,没有重量,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深入魂核的……灼烧感!

  仿佛每一寸“存在”都被架在无形的炭火上炙烤!喉咙如同被塞满了烧红的沙砾,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水…水…”一种源自本能的、超越理智的饥渴,如同最凶猛的毒蛇,疯狂噬咬着他残存的意识!

  这饥渴是如此强烈,如此纯粹,瞬间淹没了所有其他的感知与思考,成为他存在的唯一意义!

  他“睁开眼”——或者说,某种感知的触角延伸出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污秽与绝望。

  浑浊粘稠的河水泛着诡异的黄绿色泡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尸体腐烂、脓血发酵、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恶臭。

  这气味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如同无数条冰冷的蛆虫,疯狂地钻入他“意识”的每一个缝隙!

  河水无声流淌,却带着一种粘滞的、仿佛胶质般的质感,缓慢地冲刷着嶙峋的黑色怪石和干裂翻卷的黑色淤泥。

  岸边寸草不生,死寂得如同宇宙的坟场。

  这里,是忘川的支流,幽冥深处最污秽、最被遗忘的角落之一,苦水滩。

  巴图尔。不,此刻,他是婆利兰,食水鬼的“身体”终于凝聚成形。他低头“看”向自己——或者说,感知到自己存在的形态。

  没有血肉,没有骨骼。他如同一段被天火焚烧了千万年、彻底碳化、扭曲变形的枯木!

  通体焦黑,布满蛛网般密集的龟裂纹路,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

  四肢萎缩、佝偻,紧紧蜷缩在一起,双臂如同枯枝般环抱着同样焦黑干裂的膝盖。头颅深埋在臂弯里,如同一个拒绝面对现实的绝望囚徒。

  他尝试移动,却感觉“身体”沉重无比,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带来骨骼碎裂般的剧痛(尽管他早已没有骨骼)。

  那深入魂核的灼烧感并未因“身体”的凝聚而减轻,反而更加清晰、更加剧烈!喉咙里的干渴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穿刺!

  “呃…啊…”一声无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嘶鸣在他意识中回荡。他猛地抬起头!

  深陷的眼窝中,没有眼球,只有两点幽绿如鬼火的、燃烧着无尽饥渴与怨毒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黑暗中蛰伏的饿狼,死死地扫视着这片绝望的滩涂!

  他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岸边嶙峋的怪石缝隙中,正缓缓渗出一种粘稠、暗绿色的液体!

  那液体散发着比河水更加浓烈的腥臭,但对婆利兰而言,却如同沙漠旅人看到了绿洲!

  一种无法抗拒的本能驱使着他!婆利兰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猛地从蜷缩状态弹起!焦黑干裂的“脚”踉跄着,跌跌撞撞地扑向最近的一块渗出粘液的怪石!

  他伸出那如同焦炭般干枯、布满裂纹的“手”——那更像是一截扭曲的枯枝——疯狂地扒拉着石缝!他的动作笨拙而急切,带着一种野兽般的贪婪。

  终于,他的“手指”触碰到那粘稠、冰凉的暗绿色液体!

  “嗤啦——!”

  一股无法形容的、深入灵魂的剧痛瞬间爆发!

  仿佛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他的魂核之上!接触粘液的指尖,冒起一股微弱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

  他的魂体剧烈颤抖,发出无声的惨嚎,那两点幽绿鬼火疯狂闪烁,几乎要熄灭!

  这液体,并非甘霖,而是忘川污秽沉淀的毒浆!对食水鬼婆利兰而言,是比阳间烈火更可怕的酷刑!

  然而,更深的饥渴如同跗骨之蛆,压倒了这撕心裂肺的剧痛!

  短暂的灼痛之后,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湿润感,顺着接触点,如同最细微的电流,极其缓慢地渗入他那焦黑干涸的魂体!

  这感觉是如此微弱,如同杯水车薪,根本无法缓解那滔天的饥渴!

  但就是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湿润”,却如同最猛烈的毒药,瞬间点燃了他灵魂深处更疯狂的渴望!

  “呃…啊…!”婆利兰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带着痛苦与一丝扭曲的满足。

  他不再犹豫,猛地低下头,张开那如同树皮般干裂的、漆黑的“嘴”,伸出同样漆黑如炭、粗糙如砂纸的舌头,狠狠地、不顾一切地舔舐向石缝中渗出的粘液!

  “嗤啦!嗤啦——!”

  青烟更盛!他的舌头如同被投入强酸,剧烈的灼痛让他整个魂体都在抽搐、痉挛!每一次舔舐,都像是在用滚烫的砂纸打磨自己的灵魂!

  焦黑的体表,在舔舐处,如同被腐蚀般,渗出更多腥臭、粘稠的黑色液体!

  这些液体滴落在焦岩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留下焦黑的痕迹,散发出更加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酒糟混合焦糊的恶臭!

  痛苦!无尽的痛苦!

  但婆利兰停不下来!那一点点渗入魂体的、微乎其微的“湿润感”,如同最致命的诱惑,让他如同上瘾的毒虫,在极致的痛苦中寻求着那一点点虚幻的慰藉!

  他舔舐得更疯狂、更用力!幽绿的鬼眼在痛苦与饥渴的折磨下,闪烁着癫狂的光芒!

  婆利兰并非苦水滩唯一的“居民”。

  无数形态模糊、散发着同样浓烈饥渴与怨念的游魂,如同行尸走肉般在滩涂上游荡。

  它们大多佝偻着身体,魂体稀薄透明,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枯叶,发出无声的哀嚎。它们同样被石缝中渗出的暗绿粘液所吸引。

  每当有新的粘液渗出,附近的渴魂便会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蜂拥而至!

  它们伸出干枯如柴、半透明的手臂,疯狂地抓挠、舔舐!

  一时间,“嗤啦”声不绝于耳,青烟袅袅升起,痛苦的无声嘶鸣在滩涂上空交织成一片绝望的乐章!

  婆利兰凭借其焦木般更“凝实”也更痛苦的魂体,往往能占据稍好的位置。他幽绿的鬼眼凶狠地扫视着靠近的竞争者,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威胁低吼。

  有时,他会用那焦黑的枯枝手臂,粗暴地推开其他靠近的渴魂,独占一处粘液渗出点,贪婪地舔舐。

  舔舐带来的“湿润感”转瞬即逝,更深的灼渴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

  每一次舔舐,都如同饮鸩止渴,不仅无法真正解渴,反而让魂体更加焦黑、龟裂,渗出的腥臭黑液更多,业力更深,那永世的饥渴也愈发强烈!

  苦水滩并非永远死寂。偶尔,会有新的亡魂,被无形的力量裹挟着,坠入这片污秽之地。

  这些新魂大多还保留着些许生前的形态和气息,有的腰间甚至挂着水囊——那是他们生前携带,沾染了阳间水汽和“人气”的遗物。

  每当有新魂坠入,整个苦水滩的渴魂都会瞬间躁动起来!

  无数双燃烧着饥渴火焰的眼睛齐刷刷地盯向新来的“猎物”!空气中弥漫的饥渴怨念瞬间暴涨!

  婆利兰幽绿的鬼眼更是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不再理会石缝中那灼痛的粘液,焦黑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尽管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新魂!

  他的目标,不是新魂本身,也不是水囊里的水!而是……水囊表面,那沾染了亡魂“人气”与“触水”气息的……痕迹!

  他扑到新魂面前,无视对方惊恐或麻木的表情,枯枝般的手臂闪电般抓向水囊!

  他并非抢夺,而是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抚摸圣物,用那焦黑粗糙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贪婪地抚摸着水囊表面,尤其是系绳、壶口等被频繁触碰的地方。

  然后,他低下头,张开漆黑的嘴,伸出漆黑的舌头,如同品尝世间最珍贵的琼浆玉液,极其细致、极其疯狂地……舔舐着水囊的表面!

  每一次舔舐,他都紧闭着那没有眼球的幽绿鬼眼,仿佛在品味、在汲取!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鲜活“人气”与清凉水汽的……气息,顺着他的舌尖,渗入他那焦黑干涸、饱受灼痛的魂体!

  “呃……”一声满足的、如同叹息般的无声呻吟在他意识中回荡。这感觉,远比舔舐石缝毒浆带来的“湿润感”要美妙、要“解渴”得多!

  虽然同样无法真正缓解那无底洞般的饥渴,但这股气息带来的清凉与“人气”的慰藉,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给了他片刻虚幻的安宁。

  这片刻的安宁,如同投入油锅的冰屑,瞬间引爆了更深的、更加难以忍受的……饥渴!

  婆利兰舔舐得更加疯狂、更加贪婪!他的舌头在水囊表面反复摩擦,发出“沙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仿佛要将那点可怜的气息彻底榨干!

  直到水囊表面被他舔舐得失去了所有“人气”光泽,变得黯淡无光,那股气息彻底消失。婆利兰才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停下动作。

  幽绿的鬼眼中,满足瞬间褪去,只剩下更加浓烈、更加疯狂的饥渴与怨毒!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焦黑的身体剧烈颤抖着,缓缓后退,再次蜷缩回焦岩的阴影中,等待着下一个“猎物”的到来。

  舔舐带来的腥臭黑液,从他焦黑的体表不断渗出,滴落在焦岩上,“滋滋”作响,留下新的焦痕。

  苦水滩的污秽与绝望,因他的存在,又增添了一分。

  永刑的齿轮,在每一次舔舐的痛苦与虚幻的满足中,无情地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