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7章 七七和丈夫67-《扮猪吃虎,家暴老公宠我上天》

  阿斗正捧着碗扒饭,听见七七在院门口喊他,头也不抬,只把筷子尖在碗沿上敲了敲,像在赶苍蝇。

  “阿斗,——”七七的声音被午后的蝉鸣撕得七零八落。

  阿斗还是不应。他娘今早才骂过他“老是打别人兴头”,说他像块湿抹布,谁的火星子溅过来都得被摁灭。此刻他故意把脸埋进碗里,让热气糊住眼睛,假装听不懂。

  饭粒黏在嘴角,像串白胡子。他想起阿宝上次把“小鸟飞了”小鸟扑棱着翅膀,像被风剪碎的纸片,飞得连天空都漏了个窟窿”,先生用红笔圈了三个大圈,阿宝的辫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而他阿斗,只会写“小鸟飞了,真快活”。

  “阿斗!”七七蹿到他跟前,辫子梢上沾着草屑,“你聋啦?”

  阿斗终于抬头,用筷子点点空碗底:“我吃饭呢。”

  “吃吃吃,”七七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划拉,“阿宝说‘像给句子吹气,一吹就胖。你帮我吹吹——”

  阿斗盯着地上歪歪扭扭的“阿斗是傻瓜”,忽然咧嘴笑了。他夹起最后一块腌萝卜,咔嚓咬断,含混道:“行啊,你等等。”

  他转身进屋,出来时攥着团皱巴巴的纸,往七七怀里一塞。纸上写着:

  “阿斗是傻瓜,像晒蔫的南瓜,傻得连蚂蚁都绕着他走。可南瓜瓤甜,蚂蚁绕两圈还得回来——谁让他兜里总揣着麦芽糖呢。”

  七七愣了愣,突然把纸团砸回他胸口:“你骂谁蚂蚁呢!”

  阿斗笑着躲,麦芽糖从兜里掉出来,滚到七七脚边。糖纸反着光,像只小小的、亮晶晶的窟窿。

  七七蹲在门槛上,把刚才那团皱纸重新抻开,阳光下“傻瓜”两个字像两块烧红的炭,烫得她眼眶发疼。她恨阿斗——恨他总把麦芽糖捏得黏糊糊,恨他写个扩写都像在南瓜上雕花,恨他无知得理直气壮,恨他一句话就能把自己心里那口鼓胀的气全戳漏。

  可门槛下的蚂蚁还在绕圈,糖块在泥土里慢慢化开,像一条细小的、甜得发苦的河。七七想起去年腊月,阿斗把最后一块炭塞进她手炉里,自己鼻尖冻得通红;想起他替她背错字的黑锅,被先生罚抄《千字文》抄到手腕发抖,还偷偷在“天地玄黄”旁边画了她的小像——辫子翘得老高,像只炸毛的猫。

  “一家人不能分。”她娘昨夜纳鞋底时的话突然蹦出来,针尖在灯影里闪着钝钝的光。七七把纸团按在膝盖上,一下一下把它压平,像在压自己心口那股横冲直撞的委屈。她对自己说:蚂蚁绕圈不是讨厌南瓜,是太喜欢它的甜;阿斗写“傻瓜”不是笑她,是知道她不会真生气。

  于是她捡起化了一半的麦芽糖,用指 甲刮下一点,含在嘴里——甜里带着土腥味,像他们这群野孩子混着汗水的日子。七七慢慢嚼着,把糖渣和那句“无知”一起嚼碎,咽下去。她忽然起身,把展平的纸折成小船,放进檐沟里的小水流里。纸船摇摇晃晃地漂,

  傍晚的竹帘把夕照切成一条一条的,像卖不动的布头堆在柜台。七七趴在账本上,算盘珠子半天没响——最后一笔进账还是三天前,阿斗给人写门联收的二十文钱。她盯着“米”字格里的赤字,心里那股火又窜上来:要是自己出去,去码头给人记筐数、去染坊给人翻布,怎么也能挣几百文,可铺子一撂,阿斗怎么办?他连“进”和“近”都分不清,算盘珠子拨两下就打成死结。

  她想起夜里阿斗蹲在灶门口,把最后半碗冷饭泡了水,呼噜噜喝下去,抬头冲她笑,嘴角还粘着米粒:“七七,明儿我早点去集市,占个好位子,写对联买一送一。”那笑傻得晃眼,晃得她鼻子发酸——他连买一送一都写在招牌上,结果送的是“福”字,倒贴了一下午,被人笑到收摊。

  可就这么把铺子丢给他?七七眼前马上冒出画面:阿斗把“酱油”写成“将油”,客人拎着瓶子骂上门;阿斗找错钱,把五十文当十文塞出去;阿斗饿急了啃生萝卜,啃得肚子咕咕叫。她心口像被细绳子勒了一下,疼得发紧。

  “一家人不能分。”她轻声念,像嚼一颗没熟的橄榄,涩得舌尖发麻。她起身把帘子卷高,让最后一缕金光照进来,照在阿斗歪歪扭扭写的“开张志禧”四个大字上——那是去年他们搬进来时,他熬了一夜写的,墨汁顺着“喜”字往下滴,像一条黑色的泪痕。七七伸手抚过那道泪痕,指尖沾了点灰,忽然就笑了:字是丑,可笔锋里那点倔强,和她一模一样。

  她转身把账本合起来,啪的一声,像给自己拍板。明天不去码头了,也不去染坊。她去后院把那口破缸刷干净,泡上去年舍不得卖的糯米,阿斗不是爱写吗?让他写酒旗——“七七甜酿,喝完不迷路”。她负责蒸米、拌曲、看火,阿斗负责吆喝、记账、把酒坛子擦得锃亮。卖对联的摊子太小,那就卖酒,卖他们两个人一起熬出来的甜。

  算盘珠子重新响了,七七拨得飞快,像要把所有犹豫都拨散。阿斗听见声音,从厨房探头,脸上还沾着锅灰:“七七,你……不走了?”她没抬头,只把算盘往他那边一推:“走?走去哪儿?你字那么丑,我不盯着,谁给你改错账?”阿斗愣了愣,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像夕阳里最亮的那点光。

  天刚蒙蒙亮,巷口的青石板上还浮着一层潮气,七七已经蹲在后院的大木盆前。盆里的黄豆浸了一夜,沉甸甸地坠在水底,像一颗颗压着她心口的小石头。她伸手去捞,冷水刺得指关节发僵——五十岁的关节,早上总要先“咔啦”两声才肯干活。她咬牙把盆沿往怀里带了带,腰却“咯噔”一下,像有根钝钉子顺着脊椎钉进去。

  “没事,”她低声哄自己,“就疼这一下。”

  泡好的豆子要倒进石磨。磨盘比她胳膊还粗,推第一圈时,她整个人都跟着晃,肩膀像被绳子勒住,呼吸里全是铁锈味。第二圈,磨眼里的豆浆开始细细地流,像一条白线,把她和五十年的日子缝在一起:二十岁那年推磨,是为了给娘凑药钱;三十岁那年推磨,是为了给阿斗攒学费;四十岁那年推磨,是为了把铺子从洪水里抢回来。如今五十了,推磨是为了让阿斗能继续写他的丑字,是为了让“七七甜酿”的招牌别在风里断了根。

  推到第七圈,她的汗已经顺着眉骨滴进眼角,杀得生疼。手背上的青筋鼓得像老树的根,一突一突地跳。阿斗在屋里咳嗽,她立刻把腰挺得笔直——不能让他听见自己喘得像破风箱。她想起去年冬天,阿斗半夜给她掖被角,摸到她脚踝肿得发亮,第二天偷偷把唯一的棉袄当了,换了半斤艾叶回来煮水。那锅艾叶水的苦味儿,此刻好像又漫到舌尖,苦得她眼睛发热。

  “再推十圈。”她数着,声音卡在喉咙里,像颗砂砾。

  十圈完了,豆子变成了雪白的浆。她弯腰去端木桶,膝盖却突然一软,整个人跪在青石板上。膝盖骨和石头撞出“咚”的一声闷响,疼得她眼前发黑。豆浆晃出来,溅在她洗得发白的围裙上,像一块洇开的污渍。她愣愣地盯着那团湿痕,忽然笑了——年轻时溅上的是豆汁,如今溅上的是豆浆,变来变去,到底没离开这口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