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起伏-《丫鬟小桃乱世逃荒记》

  王爷想到婉宁有孕,晚上早早便回府陪伴。见婉宁仍旧吃几口就吃不下了,他柔声哄道:“你吃这么点,身子如何熬得住?听话,菜吃不下,好歹喝半碗鸡汤。”

  婉宁乖巧点头,刚抿了半口,便猛地转过身干呕起来,直呕得泪花闪烁。王爷连忙起身,将她搂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待婉宁漱过口,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王爷,臣妾实在喝不下去……自记事起,只要能入口的都觉得香,可如今吃什么都犯顶,心里堵得慌。”

  王爷神色凝重:“可有想吃的?本王替你寻来。”

  婉宁望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王爷没再追问,温声道:“走吧,本王陪你去院子里走走。”

  走了约莫半炷香,王爷担心婉宁劳累,便陪她回了屋。说了会儿话,恰有幕僚来寻,王爷拍拍婉宁的手:“你早些歇息,我去忙了。”

  王爷走后,婉宁望着身下宽大的床榻,环顾这偌大的寝殿,心头一片空茫。从今往后,这里便只是她这位王妃的寝殿了。她怀了身孕,王爷便只会偶尔来陪陪她。礼制如此,王爷本就不会夜宿在有孕妃子的房中。

  秋霜心疼地扶起婉宁,轻声道:“王妃,起来看会儿书吧。”她实在不忍见王妃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从前在老家白月湾,王妃总是笑得眼睛发亮,跟着村里嫂子大娘们出门摘菜,片刻就能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婉宁顺从地应道:“好,起来看书。”她拿起一本农书,没翻两页,泪水便已洇湿了书页,洇开一团团墨迹。秋霜默默坐到床边,递上一方帕子。

  婉宁接过帕子,望着秋霜,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秋霜姐姐别担心,我没事。我是王妃,我明白的。过几天……过几天就好了。”

  秋霜只轻声道:“王妃,奴婢再扶着您在屋里走几圈吧。”走累了,或许能早些入睡。

  婉宁脸上挂着笑,眼中却含泪,带着点俏皮道:“不走了,秋霜姐姐。这几日吃得少,再走动,晚上肚子空空,怕是真的要饿得睡不着了。”

  屋里只剩主仆二人。秋霜逾矩地将婉宁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想起王妃离家时,老夫人一遍遍殷切嘱托:“秋霜,秋霜,婉宁以后就靠你照顾了……”老夫人若见小姐这般模样,不知该有多心疼。从前小姐在家,一顿少吃两口,老夫人都急得不行。

  婉宁靠着秋霜的肩膀,闭目良久,才低声道:“秋霜姐姐,我想白月湾了……天一亮我们就去跑马,你教我功夫,教我射箭……回到家,祖母早就给我凉好了水,温温的正好入口……然后,我还能吃上一碗香滑的鸡蛋羹……”

  秋霜眼眶发红,只能用指腹轻轻擦拭婉宁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她束手无策,无法带小姐回白月湾。她侧了侧身,一只手搂着婉宁,另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抚慰。

  婉宁拭去泪水,拿起锦被上那本洇湿的书,轻声道:“我看书了。”

  秋霜默默给她倒了半碗温水。

  王爷与幕僚议完事,时辰已近亥时末。他本欲回东侧后殿就寝,忽又想起婉宁白日里哭了一场,便转身折向西侧王妃寝殿,想看看她是否安歇。刚进院子,便见寝殿内还透着光亮——这么晚还不睡,于有孕之人实为不宜。

  王爷扫了眼门口侍立的丫鬟,招手示意她近前,在院中压低声音问道:“王妃还未安寝?”若王妃已睡,丫鬟应在外间歇下了。

  丫鬟躬身回禀:“回王爷,秋管事尚未出来。”言下之意,王妃仍未就寝。

  王爷放轻脚步。秋霜早已听见动静,恭敬地侍立床边。王爷步入内室,只见婉宁手中捧着书,目光却空洞呆滞,清泪无声滑落,一双眼睛哭得通红。他疾步上前,挥手示意秋霜退下,随即在榻边坐下,拿开婉宁手中的书。目光扫过书页,纸上满是洇开的泪痕。他将婉宁搂入怀中,心疼不已:“这又是怎么了?”

  婉宁双手掩面,抽泣道:“王爷,臣妾没事……过些日子便好了。只是从前散漫自由惯了,一时……一时还没从家中转过来。家里爹娘都在一处……王爷不在身边,臣妾想睡也睡不着……臣妾……会慢慢习惯的……”

  王爷搂着她,不知如何劝慰。若是京城或其他官家女子,此刻怕早已贤惠地劝他另觅他人伺候。何况礼制上,王妃有孕,王爷本就不该留宿。他只得轻拍婉宁的背,低声道:“你如今是王妃了。”

  婉宁轻声应道:“臣妾学过规矩的……只是王爷也知臣妾家中情形……臣妾明日便去请叶太医开副安神汤药。臣妾实在睡不着……看见旁边空着的床榻,心里就难受得紧……臣妾知道这样不对……” 声音里满是心酸。

  王爷心底暗叹一声,脱了靴子上床,将婉宁搂在怀里:“睡吧,本王陪着你。”

  婉宁顺从地闭上眼。王爷无事可做,便拿起那本农书翻阅,入目皆是泪痕斑驳的书页,只得又轻轻合上。

  估摸过了半个时辰,已近子时。王爷正欲轻轻起身,婉宁却倏然睁开了眼。王爷一怔:“你怎的还未睡着?”话音未落,便见婉宁眼中瞬间又盈满了泪水。王爷顿时有些无措:“这……这又是怎么了?”

  “臣妾一闭眼,就想着王爷不知何时便要起身离去……所以一直不敢睡着……果然,臣妾一睁眼,王爷便是要走了……”婉宁含泪道。

  王爷无奈地看着她。再不走,便真到半夜了。他明日还得去军营。幸而眼下无战事。况且,日后若他更进一步,她身为皇后,如此稚子心性……如何是好?只得硬起心肠道:“时辰不早,你快睡,本王走了。”说罢起身下榻。

  婉宁咬着唇,说不出话,只含泪点头。

  王爷不敢再看那张清丽小脸上挂满的泪痕,走到门口顿了顿,终究还是迈了出去。他沉声对门口的秋霜道:“照顾好王妃。”随即又问:“王妃总吃不下东西,可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秋霜欲言又止,最终只道:“王妃只说就是吃不下去,没有胃口。”

  王爷点点头,转身离去。昨日他问婉宁想吃什么,她分明是想说的,却旋即摇头——想必是知道他弄不来。他的势力皆在北地,婉宁想吃的,大概是南方的物产。他今日没再问,也是怕自己办不到,反让她更加惦记。

  翌日清晨,王爷与婉宁一同用膳时,没敢多看王妃——那双眼睛已然红肿。

  见婉宁仍旧是吃几口便犯顶,小脸似乎更显清瘦了,这孕吐才刚开始,长此以往岂不要瘦脱了形?王爷面上不动声色,温声道:“午间若天好,在院子里走走。本王去军营了。”

  婉宁恭敬道:“恭送王爷。”

  到了军营,王爷找来叶太医说明王妃情况。叶太医叹道:“王妃许是馋南方的果子。这个季节,桔子该有了。她大概怕王爷为难,故而不敢明言。”

  王爷立刻安排亲兵,命他们无论如何,设法弄些当季的南方桔子来。

  王爷走后,婉宁强撑着精神。秋霜劝道:“王妃,您还是回屋再歇会儿吧。”婉宁摇摇头:“出去透透气也好。”

  她在院中缓步而行。一个身姿丰腴、面容清秀的侍女走近。秋霜警惕地侧身上前一步。

  婉宁眼角余光扫过,温声道:“有事就去回禀管事。”

  侍女赵春娇,心下一凛,知道王妃不简单。不问缘由便推给管事,自己想办的事便难了。她立刻跪在冰冷的石砖上,恭敬道:“启禀王妃,奴婢赵春娇请王妃做主。王妃入府前,一直是奴婢伺候王爷起居。如今王妃进门了,奴婢……奴婢不知王妃有喜后,伺候王爷的事该如何安排?”声音越说越低。

  婉宁面色平静:“起来说话。你想像从前一样伺候王爷?”

  这话让春娇不好作答。直说想伺候王爷,显得不知羞耻;说不想,又非本意。她只得作娇羞状,轻声道:“奴婢……愿意像从前一样。”

  婉宁神色不变:“本妃知道了。下去吧。”

  春娇望着王妃,这王妃什么意思?她原以为王妃会为了体现大度,知道她照顾王爷多年,会让她往后伺候王爷,到时候她就对王爷道是王妃安排她伺候的。婉宁见她不动,疑惑道:“还有别的事?去寻管事便是。”

  婉宁半分气恼也无,与秋霜又走了一圈才回厅内。

  她随即温声吩咐身边嬷嬷去请王府管事许嬷嬷前来。婉宁端坐椅上,语气平和:“许嬷嬷,今儿有个叫赵春娇的侍女,一见本妃便跪在院子里,本妃还道是出了什么大事。她求着本妃,要像从前一样伺候王爷。本妃不曾听王爷提起过此人。往后你交代下去,王爷与本妃并非苛待下人之人,莫要动辄在院中下跪。有事,先回禀管事。若王府百十号人都这般行事,都来跪求本妃,成何体统?”

  许嬷嬷忙躬身道:“老奴遵命,即刻去办。”随即行礼告退。

  午食,婉宁刚吃下东西便吐了个干净。秋霜见她脸色惨白,靠在椅上恹恹的没有精神,急得眼圈发红:“王妃,您歇着!奴婢这就去请叶太医!”话音未落,人已急急奔了出去。

  秋霜找到叶太医,声音带着哭腔:“叶太医,求您快随奴婢去看看王妃吧!”

  叶太医昨日诊脉分明康健,怎地今日丫鬟就急成这样?看她满面焦灼,眼眶通红,叶太医不敢耽搁,忙带着小孙子赶往王府。

  见到婉宁,叶太医也是一惊。王妃怎地像被抽走了魂儿?他赶紧诊脉,面色凝重:“王妃,您身怀有孕,这般忧思过重,于己于胎儿都大为不利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婉宁一眼,压低声音补充道:“……尤其对腹中孩儿不好。”

  婉宁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声音哽咽:“叶太医……您也算是本妃的长辈了……本妃从前在祖母身边,自在散漫惯了……如今……昨夜本妃几乎一夜未眠,时睡时醒……午间又将吃食吐尽了……求您开副安神汤药吧……等过些时日,本妃……习惯了就好了……”她垂下头,大颗泪珠砸落在裙摆上,“求您……莫要让本妃的叔祖父知晓本妃身子不适……他年纪大了,莫要让他再为本妃悬心……”

  叶太医心中也生出几分怜悯。这王妃从前见他,总是眼亮如星,整日笑意盈盈,娇俏活泼又机灵。如今嫁入王府才两月余,竟变得如此憔悴失神。连他身后的小孙子见了,也面露恻隐——从前这位王妃待他,总是客气带笑的。

  叶太医斟酌着开了方子。临走前,他语重心长道:“王妃,千万保重身子。孩子要紧,莫要让家里亲人忧心。”

  婉宁含泪道:“辛苦叶太医这般年纪又跑一趟。”

  叶太医摆摆手:“不妨事,快好生歇着。”婉宁仍轻声道:“秋霜,送送叶太医。”叶太医道:“不必,王府的路,老夫熟。”

  秋霜扶着婉宁回了寝殿。

  叶太医思虑再三,还是去了军营,请人通禀王爷。见到王爷,他行礼后禀道:“王爷,王妃这般情形实为不妥。今日午后其丫鬟急寻老夫,道王妃午食尽吐,心绪波动剧烈,极损元气,不利保养。且她夜不能寐,此状昨日诊脉时尚无。”他顿了顿,“长此以往,恐伤及根本,于子嗣亦是大忌。”

  王爷心中烦乱,却无法言明自己自王妃入府后便夜夜相伴,昨夜首次未留宿她便无法安眠。礼制如山,他总不能一直留宿王妃寝殿。想到子嗣之重,王爷面色也凝重起来。

  下午,王爷早早便回了府。刚进门,王府总管便寻了过来,犹豫片刻,禀报道:“王爷,今早王妃在院中散步时,赵姑娘见了王妃便下跪,言说王妃如今有孕,求王妃安排她像从前一样伺候您。王妃……王妃午食便吐尽了。”

  王爷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总管是他心腹,断不会被王妃收买。

  总管迟疑道:“王爷,赵姑娘这般……赵云是赵云,赵姑娘她……”

  “今早谁在王妃身边?”王爷打断他。

  “是秋霜姑娘和云霞姑娘。”

  王爷吩咐道:“去叫王妃身边的云霞过来。再把赵春娇叫来。”

  赵春娇一听王爷回府便召见,喜不自胜,连忙赶到前厅。见到气宇轩昂的王爷,她娇声行礼:“春娇见过王爷!王爷今儿怎的回得这样早?”语气亲昵熟稔。

  王爷未置一词。很快,云霞赶到,恭敬行礼,进门瞥见旁边的赵春娇,心下已了然,打起精神应对。

  “你将今早王妃在院中遇见赵姑娘的情形,如实说一遍。”王爷对云霞道。

  云霞口齿清晰,语气平稳:“回王爷。今早奴婢随王妃在院中散步。这位赵姑娘见了王妃,二话不说便跪下了。她说王妃入府前一直是她在伺候王爷您,如今王妃有孕,问王妃如何安排她。王妃问她作何想法,她答:‘想像从前一样伺候王爷’。”云霞叙述得清楚明白。

  王爷目光转向赵春娇:“她所言,可有出入?”

  赵春娇觉得这说法似乎没错,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犹豫着点了点头。

  王爷挥手让云霞退下,看着赵春娇,声音辨不出喜怒:“你兄长将你养大,临终托我照看你。如今你早已及笄,该婚配了。你家只剩你一人,择婿入赘吧。如此,你父母兄长香火亦有人承继。辽东好男儿不少,你早做打算。”

  “王爷!”赵春娇急道,眼中含泪,“春娇对您一片痴心,这些年仰慕王爷……求您了!王府本就需为您添置身边人……春娇不图名分,只求能留在王爷身边侍奉!”

  王爷沉默片刻,对总管道:“先前购置的几处院子,挑一座给赵姑娘作嫁妆,再支二百两银子给她。现在就安排人带她走。”

  赵春娇闻言欲跪地哀求,王爷目光冷淡地扫过她:“本王的安排,你不满意?是想回费州老家?那里如今在朝廷治下,你若执意要回,便自己设法。”他语气陡然转厉,威严道,“你兄长赵云是本王的护卫,他为护我而死,本王将你养大成人,也算对得起他这条命!若本王麾下将领的亲眷,个个都如你这般不知足、不安分,本王这王府怕是要养上万人!他们战场捐躯,家人不过得二十两抚恤金。你瞧瞧你头上插的、身上穿的!本王一片善心将你养大,倒养出了你的狼子野心?竟敢跑去王妃面前放肆无状!”

  王爷冷哼一声,目光凌厉:“按府规,本该赏你二十板子。念在你兄长的份上,今日本王饶你一回。若你执意想挨了板子再走,本王也可成全你!”

  赵春娇这才如梦初醒,浑身一颤,脸色煞白:“王爷,春娇这……就走。”

  “慢着,”王爷冷声道,“宅子是给你招婿、承继赵家香火的。若你未招婿,未能为赵家延续血脉,宅子本王自会收回。你——对本王可无功可言。”说完,他拂袖转身,径直离去。赵云当初拼死护他,他才得了机会让岳母救下他。如今将赵云妹子养大成人,又给宅子银两,也算对得起这份卖命的情谊了。

  总管叹了口气,对赵春娇温声道:“走吧,赵姑娘。旁的护卫为王爷送了性命,家人也不过得五十两抚恤。你瞧瞧你得的……你从前求护卫统领让你进府,愿意做丫鬟,王爷让你做了大丫鬟,你看你如今……做人,得知恩才是。”

  赵春娇失魂落魄,木然地跟着总管走出了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