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女儿娇-《民国的先生》

  残阳如血,

  莫雨薇攥着染血的帕子浑身发抖。

  她跌跌撞撞扑进苏俊怀里,苏俊衣襟上刺目的猩红几乎让她眼前发黑。

  她用颤抖的指尖,顺着情郎的脊背一寸寸摸索,直到确认那些血迹并非来自他的伤口,她突然猛地推开人,转身对着疤脸叔声嘶力竭地哭喊。

  疤脸叔垂着布满沟壑的脸庞,粗糙的手掌不安地绞着衣角,任凭莫雨薇挥来的拳头落在肩头。

  “大小姐,我错了!”

  他沙哑的嗓音混着自责,却只换来更汹涌的斥责。

  “让我上战场!”

  莫雨薇踉跄着抓住疤脸叔染尘的衣襟,眼泪在睫毛上凝成冰晶,

  “他是握笔的书生,不是替你挡枪的死士!”

  她哽咽着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颤音,仿佛要将满心的惊惶与愤怒尽数倾倒。

  “雨薇,这不管疤脸叔的事!是我自愿的”苏俊轻抚着她颤抖的肩膀,喉结上下滚动,试图将事实塞进她混沌的脑袋。

  可莫雨薇突然暴起,指甲在他手背上抓出五道血痕,尖啸声刺破凝滞的空气:“骗子!都是骗子!”

  她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斑驳的砖墙,发梢黏着冷汗在脸颊乱颤,瞳孔里跳动着惊弓之鸟般的恐惧。

  苏俊望着那张扭曲到陌生的苍白面孔,喉间泛起苦涩。

  他缓缓抬起手,在疤脸叔布满血丝的目光中比出噤声手势,又朝门口指了指。

  疤脸叔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灰扑扑的布鞋碾过满地花瓣的木地板,佝偻的背影很快融进潮湿的暮色里。

  疤脸叔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外,苏俊便将泣不成声的莫雨薇拥入怀中。她颤抖的肩膀抵着他的胸膛,温热的泪水浸透了衣衫。

  “薇薇,你看。”

  苏俊的掌心贴着她的脊背,声音放得极缓,“还没等战局真正打响,疤脸叔就把贴身的配枪塞给我,三番五次催我撤退。他就是怕我留在那儿……他不是不管我,而是我自愿留下来的。”

  莫雨薇将脸埋在他怀中,不停摇头,细软的声音带着执拗:\"我不听,我不听……\"

  苏俊望着她微微颤动的发顶,眼底漫开温柔的涟漪。他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脊背,声音带着安抚的温度:

  “你看到从地牢里救出来的人吗?那些捧着稀粥,连米粒都要舔净的模样;那些听到鸟叫,立刻竖起耳朵的孩子……”

  他顿了顿,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肩头,“若是能解开他们蒙眼的布条,让他们看看蓝天飞鸟,摸摸花草泥土...当他们第一次触碰到这鲜活的世界,该会多惊喜?”

  他低头,目光带着询问与期待,“你说,这样的冒险,值得吗?”

  话音落下,怀中的哽咽声渐渐弱了下去。苏俊心头一动,继续循循善诱:“等那些瘦得像豆芽菜的小家伙们养好了身体,到时候围着你甜甜地喊'姐姐',该是多可爱的场景?”

  莫雨薇突然抬起头,眼尾还泛着红,声音却带了几分雀跃:“我……我要教他们做游戏、唱歌!就唱《兰花草》,‘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好!就唱这首。”

  苏俊忍俊不禁,眼底笑意满得要溢出来,“我们薇薇教出来的,肯定是最会唱歌的小百灵。”

  忽然,莫雨薇这才反应过来被打趣了,脸颊腾地烧起来,轻捶他胸口:“就你会哄人……”声音软软糯糯,裹着藏不住的甜蜜。

  晨曦刺破云层,

  将第一缕光洒向院落。

  七十余名从地牢获救的幸存者,此刻静静围聚在厨房的水井旁。

  蒙眼的布条已被取下,他们却不约而同地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郭义手中攥着布片、纸皮与石片……

  沙哑的嗓音里浸着悲怆,从上面每念出一个名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上。那些刻在粗糙材质上的字迹,是永远留在黑暗中的亡魂最后的印记。

  “张阿妹……七岁,腊月廿三,抽血殁……”

  郭义喉结滚动,指腹抚过石块上歪歪扭扭的刻痕,“她临死前还攥着半块窝头,说要留给娘……”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压抑的啜泣,一位妇人瘫坐在地,干枯的手指死死抠住井沿,泪水砸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的痕。

  莫雨薇攥紧苏俊的衣袖,指尖微微发颤。她望着井边那株探出嫩芽的野草,突然挣脱苏俊的手,快步跑到角落里堆放杂物的竹筐旁。

  待她折返时,怀中已抱着几束带着晨露的野花——金黄的蒲公英、淡紫的二月兰,被野草随意捆扎成束。

  “把花……放在他们名字旁边吧。”

  莫雨薇声音发涩,将花束分给身旁的人,“他们在黑暗里走了太久,该让他们看看这世上的颜色。”

  幸存者们如梦初醒,有人颤抖着接过花束,轻轻摆在写着名字的石块前;有人笨拙地用野花编了个花环,套在刻着孩童名字的木牌上。

  阳光渐渐明亮,映着这些临时的墓碑,映着那些曾被苦难压弯的脊梁,此刻却倔强地挺直,在晨风中与摇曳的野花一同,为逝去的生命筑起一座会呼吸的纪念碑。

  疤脸叔佝偻着背,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他凑近苏俊耳畔,喉结滚动了两下才压低声音:“姑爷,地牢里那些靠人血养着的蝙蝠,要是断了吃食……”

  老人布满疤痕的脸上掠过一丝忧虑,枯枝般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火折子,

  “我怕它们从地道中跑出去伤人,要不趁早一把火烧了干净?”

  苏俊摩挲着下巴沉吟,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整理野花的幸存者们。

  晨风吹过他微蹙的眉峰,半晌才沉声道:“叔,先等等。”

  他侧头看向老人布满血丝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冷冽弧度,

  “问问大伙的意思,真要喂,就用俘虏了的那些小日子的血去喂吧!”

  话音落下时,井台边不知谁突然发出压抑的呜咽,混着风声,在这片刚刚安放好亡魂的空地上,掀起一阵刺骨寒意。

  晨晖将井台染成暖金色,

  三百多束野花错落堆叠,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微光,宛如未干的泪痕。

  苏俊立在花束前,目光扫过歪斜的木牌、刻满名字的碎石,风掠过花丛掀起细碎声响,恍惚间似有无数叹息萦绕耳畔。

  他俯身轻抚沾着泥土的花瓣,指尖触到的柔软与石碑的冰冷形成刺目反差——这些带着生之温度的花朵,真能告慰三百多个困在黑暗里的冤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