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西南行(五)-《民国的先生》

  莫雨瑶一听,眼睛瞬间亮了,急切地追问:“姐夫……子弹找到了?在哪儿?”

  苏俊举起X光片,对着窗外的光线仔细调整角度,

  指尖最终落在L4至L5节脊椎的位置,那里有个极细微的异常亮点。

  “看这里,”

  他声音沉了沉,“这个小亮点基本能确定是子弹头,已经嵌进腰椎深部,刚好压迫到了马尾神经。这就是林杰下肢瘫痪、又麻又痛,连大小便都没法自主控制的原因。”

  莫雨瑶的脸色唰地白了,抓着苏俊胳膊的手都在抖,声音里带着哭腔:“那……那姐夫他还能站起来吗?”

  苏俊指尖仍点在X光片上,眉头微蹙着思索片刻,语气审慎:

  “得做手术,把子弹头取出来。如果手术顺利,神经压迫能及时解除,恢复个八成左右是有希望的。”

  莫雨瑶眼睛猛地一睁,上前半步抓住他的手腕,声音都带着颤:“那快安排手术啊!还等什么?”

  听到这话,

  苏俊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语气也沉了下来:“实话说,这台手术我做不了。得等我的两个徒弟,林芳和李穗,她们回来才行。”

  莫雨瑶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忙追问:“那她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苏俊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X光照片,盘算着说道:“她们已经在回国的路上了。倒是金老四,还得去趟欧罗巴,替我领几个奖,顺便再为海硬的运动员请几位专业教练回来。”

  莫雨薇一听苏俊提起林芳和李穗,当年逃难时的光景瞬间浮上心头:在李穗家救人的情形,那两个姑娘的模样,还有抓住她们的黄瘪老鼠……

  她轻叹一声,顺口问道:“时间真快啊。夫君,李穗的爹,就是那个黄瘪老鼠,他现在还好吗?”

  这时,

  小狗儿突然眼睛一亮,认出来了穿白大褂的苏俊,立刻张开胳膊跑过来,脆生生地喊:“爸爸,抱抱!”

  苏俊放下X光片,笑着把孩子抱进怀里,答道:“黄瘪老鼠啊!如今出息了!早成了李大老板,还是三个厂子的东家呢。”

  莫雨薇的感慨还未出口,病房的门就被猛地推开。

  一个医生脸色凝重地冲进来,语气急促:“苏先生,不好了!张女士又吐血了!”

  苏先生脸色骤变,他迅速看向莫雨薇,眼神里满是焦灼与托付。

  莫雨薇立刻会意,

  上前一步稳稳接过怀里的小狗儿,轻声却坚定地说:“你快去忙吧,孩子交给我。”

  病房里围着不少人,都盯着床榻上的驼龙,连呼吸都放轻了。

  金老爹俯身诊脉,指尖久久未动,直到苏俊匆匆进来,他才直起身,语气凝重:

  “脉太沉了,深按才碰得到,搏动又细又弱,还发颤,越来越慢——这是外力伤了内里在出血,血快撑不住了,止血得赶在前面,不然回天乏术。”

  苏俊心猛地一沉,转头冲身后的医生追问:“今天化验的血小板数值是多少?”

  医生连忙回道:“报告出来了,低于20×10?/L。”

  苏俊咬了咬牙,当即吩咐:“赶紧准备输血,不能再等了!”

  “马上输血!”

  苏俊的声音在挤满人的病房里掷地有声,可话音未落,窗边突然传来护士怯生生的回话:

  “苏先生,血库……血库这几日就剩两袋A型血了,还是筑路部队的士兵们献的血,张女士是B型,用不了啊!”

  这话像盆冷水直浇下来,病房里瞬间静得能听见驼龙微弱的喘息。金老爹捻着山羊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沉声道:

  “内出血本就耗血,血小板又低到这个地步,若等再组织人献血,少说要两天,怕是……”

  “怕是来不及,就抽我的!”

  金老爹的话没说完,苏俊已扯开领口,大步来到摆着搪瓷血瓶的护士身旁,“我是B型血,刚好能输!”

  “苏先生!”

  旁边的年轻医生急忙上前拦住,语气带着急慌,

  “现在没有柠檬酸钠抗凝剂,直接抽、直接输,稍有不慎就会溶血的!”

  民国年间的输血本就没后世规范——既无筛查血型的精密仪器,也缺稳定的抗凝药剂,大多是‘同型应急输注’,全靠经验赌一把

  苏俊一把推开医生的手,将胳膊按在铺了白布的小桌上,语气斩钉截铁:

  “少废话!驼龙要是撑不住,咱们谁都没法跟他的兄弟交代!你按老法子来,用生理盐水稀释,慢些输,出了事我一力担着!”

  金老爹望着苏俊决绝的模样,忽然叹了口气,转身从随身药箱里摸出个青釉小瓷瓶:

  “罢了,我这有刚试制的中成药‘止血散’,先给驼龙灌下去,能暂止内腑出血,给输血多挣些时辰。”

  护士早已抖着手备好玻璃注射器和橡皮管,医生咬了咬牙,拿酒精棉在苏俊肘弯处仔细擦了擦。

  针头刚刺入血管,苏俊忽然朝床边喊:“把驼龙的胳膊抬高点,别让血往胸腔涌!”

  暗红的血顺着橡皮管缓缓流入驼龙的血管,金老爹蹲在床边,指尖再次搭上驼龙的腕脉。片刻后,他低声开口:

  “脉气稍微稳了些,细弱里总算有了点劲,看来这血没白输。”

  苏俊盯着玻璃管里渐渐减少的血液,脸色慢慢泛白,却仍盯着驼龙的脸,哑声说:“再抽100CC,不够……”

  “不能再抽了!”

  医生猛地拔下针头,语气带着强硬,

  “再抽您自己就得栽在这!剩下的我来,我也是B型!”

  病房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煤油灯的光晃着满室忙碌的身影。

  直到第二瓶血输完,驼龙终于不再咳嗽,嘴角的血迹也慢慢止住了。

  金老爹收起脉枕,对苏俊点了点头:“暂时稳住了,但内腑损伤得慢慢调,这几日得盯着脉象,要是再沉下去,还得另想办法。”

  苏俊靠在墙上,揉了揉发虚的腿,望着床上呼吸渐稳的驼龙,终于松了口气——这民国年间的急救,拼的从来都是这份人命换人命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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