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事倍功半-《医女的大唐恋歌》

  她们刚起身,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药童引着个满面通红的妇人跑来,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孩子嘴唇发紫,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声响。

  \"吃了什么?\"苏瑶已经搭上孩子的脉。

  \"后、后山的野果子...\"妇人急得直跺脚。林小婉瞥见孩子衣襟上沾着紫黑色汁液,立刻想起后山有种毒莓与紫苏幼苗极为相似。

  苏瑶却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那个青灰色锦囊,倒出几粒干瘪的紫苏子在掌心搓碎,又让林小婉去石槽边摘片嫩叶。只见她将碎末与嫩叶在手心揉成个碧绿的小丸,蘸了些陶罐里剩下的\"醒种汤\",给孩子含在舌下。

  不过须臾,孩子青紫的面色便开始转红。林小婉看得目瞪口呆——寻常解毒少说也要配三五味药,师父竟只用了一味紫苏?

  \"奇怪?\"苏瑶边写药方边解释,\"这锦囊里的紫苏子是去年在毒莓丛边采的。\"她指着锦囊内衬上几处不起眼的紫斑,\"看见了吗?这些是毒莓汁。那株紫苏日日与毒物相抗,解起毒来自然事半功倍。\"

  妇人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离去后,林小婉蹲在石槽边发呆。新播的种子已经吸饱了水,在土表撑开细小的裂缝。她忽然明白师父说的\"草木有情\"是什么意思——那株长在毒莓丛中的紫苏,岂不是像守在险关的将士?而师祖爷随身携带种子到处播种,或许就是在布下一支看不见的药草大军。

  \"来。\"苏瑶递给她一个崭新的藕荷色锦囊,料子摸着像浸过药汁,\"以后你也随身带着。\"她教林小婉在内衬绣上自己的名字,针脚要密得像紫苏叶的脉络,\"记住,锦囊要装三样:一是本地种子,二是他乡种子,三是...\"

  她忽然顿住,从自己贴身的香囊里取出粒奇特的种子:通体赤红,形如鸡心,表面布满金色的星点。

  \"这是师祖爷从西域带回的'朱衣紫苏'。\"她将种子放在林小婉绣到一半的锦囊上,\"三十年才开一次花。他老人家临终前说...\"苏瑶的声音忽然轻得像风拂过紫苏叶,\"说这粒要传给最懂草木心的弟子。\"

  林小婉的手悬在半空,不敢去碰那颗仿佛有生命的种子。阳光透过它半透明的种皮,在地上投下红色的光斑,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

  \"师父,我...\"

  \"拿着吧。\"苏瑶合上她的手指,\"师祖爷在天有灵,看见昨夜你为那株病弱的紫苏搭棚挡雨,定然欣慰。\"她指着林小婉手背上几道细小的划痕——那是昨夜被竹条刮伤的,\"草木知道的,谁真心待它。\"

  林小婉低头看掌心的赤红种子,忽然发现那些金色星点竟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她想起方才播种时的\"借星力\",突然懂了什么,转身向石槽奔去。

  在最东侧的角落里,她用银簪挖了个深深的坑,将\"朱衣紫苏\"的种子轻轻放入。浇灌时没用\"醒种汤\",而是刺破自己的中指,让三滴血珠渗入土中。

  \"你...\"苏瑶惊诧地望着她。

  \"医者血为引。\"林小婉想起某本古籍上的记载,\"以血养药,药效翻倍。\"

  苏瑶怔了怔,突然笑出声来。她解下腰间那个磨得起毛的杏黄锦囊,将剩下的紫苏子全倒在徒弟掌心:\"都种下吧。师祖爷若在,定要说你比他更痴。\"

  暮色四合时,师徒二人还在石槽边忙碌。新播的种子在温暖的土壤中安眠,而那个藕荷色锦囊已经挂在林小婉腰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锦囊内衬上用金线绣的名字在暗处微微发亮,旁边还多了一行小字:\"丙申年春,承朱衣紫苏一粒\"。

  夜风拂过,后园的紫苏丛沙沙作响。林小婉想起白日里那孩子转危为安时,嘴唇由紫转红的速度,快得像日出时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她忽然懂了师祖爷为什么总说\"今日你救它,明日它便救你\"——原来每一味草药都在天地间修行,而医者不过是帮它们找到该救的人。

  回廊下,苏瑶望着徒弟在月光下忙碌的背影,悄悄从袖中取出个陈旧的锦囊。这是师祖临终前交给她的,里面只有张字条:\"锦囊妙计,不过'诚心'二字。\"现在她终于可以把它传给下一个人了。

  林小婉捏着那粒紫苏子,指腹摩挲着上面细密的纹路,忽然觉得这小小的种子竟比那沉香木珠更有分量。她想起药圃角落里那几株没人管的紫苏,想来就是师祖爷当年种下的,如今已长得郁郁葱葱,每年秋天都能收好多种子。

  月光不知何时移到了玉盒中央,将那些药方、锦囊、银匙都浸在一片清辉里。林小婉忽然觉得,这玉盒里装着的哪是器物和纸片,分明是师祖爷走过的路,救过的人,还有那些藏在草木里的温柔心肠。

  “师父,明日练完配药,能教我们认这些药方吗?” 张思贞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期待,指尖轻轻点着那张治风寒的方子,“我想知道,雪夜里的葱白,是不是比寻常的更暖些。”

  苏瑶看着两个姑娘眼里的光,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月光,像藏了满眶的星辰:“好啊。等你们把银匙的分量练准了,我就把这些方子的故事,都讲给你们听。”

  张思贞的指尖带着药草的微凉,轻轻覆在林小婉手背上:“师妹别急,师父说过,旧物得轻拿轻放。” 她的目光落在沉香木珠上,那上面有圈淡淡的指痕,想来是被师祖爷摩挲了千遍万遍,才磨出这样温润的包浆,“话本里的仙丹哪有真草药实在,你忘了上次吃了师兄采的野山枣,闹了半宿肚子?”

  林小婉被说得红了脸,指尖却仍恋恋不舍地蹭着锦囊边角。缎面下确实有圆滚滚的东西在动,像揣了颗刚剥壳的杏仁,隔着布料都能摸到那层细腻的弧度。“可话本里说,仙人的药能治百病。” 她小声嘟囔着,忽然想起去年邻村的王阿婆,咳得直不起腰,师父用寻常的枇杷叶配着蜂蜜,竟真的治好了,“难道师祖爷的药,比仙人的还厉害?”

  苏瑶正用镊子夹起一张药方,泛黄的纸片在灯光下微微发颤。她闻言笑出声,镊子尖的墨迹在光影里轻轻晃:“仙人的药治的是妄想,你师祖爷的药治的是病痛。” 她将药方凑近两个姑娘,上面 “麻黄汤” 三个字旁画着株歪歪扭扭的麻黄草,叶片上还点着几个小黑点,“你看这画,是他采药时记的,说麻黄要带三个节的才管用,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成。”

  张思贞忽然注意到锦囊抽绳处缠着根细麻线,线头打了个奇特的结 —— 像极了药圃里缠绕在竹架上的牵牛藤。她想起师父教过的 “止血结”,说是紧急时能快速捆扎伤口,原来师祖爷连系锦囊都藏着医理。“这锦囊里的药丸,该是应急用的吧?” 她轻轻拨弄着沉香木珠,木珠滚过指尖时,那股淡淡的药香更清晰了,“闻着有苍术的味道,该是防瘴气的。”

  “倒是没猜错。” 苏瑶终于解开了那个牵牛藤结,锦囊口松开时,一股清苦的香气漫出来,混着沉香木的暖,像雨后的药圃。她小心地倒出三粒褐色的药丸,圆滚滚的像晒干的山楂,表面裹着层薄霜似的白,“这是你师祖爷在南方行医时配的避瘟丸,苍术配白芷,用蜜炼了,能防湿热瘴气。那年瘟疫,他就是凭着这个,在疫区走了三个月。”

  林小婉盯着药丸上的白霜,忽然想起糖霜梅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刚想伸手去捏,就被张思贞用眼神制止了。“这不是糖丸。” 师姐的声音里带着点严肃,指尖点了点药丸,“你看这表面的霜,是药材自然析出的结晶,像师父熬膏子时浮在上面的药油,藏着最浓的药性。”

  苏瑶将药丸放回锦囊,重新系好牵牛藤结:“这些药留着,是让你们记得,医者手里的草木,既能救命,也能护身。” 她拿起最底下那张药方,纸页边缘已有些发黑,“这张是治蛇毒的,你师祖爷当年被五步蛇咬过,自己给自己配的药,差点没挺过来。”

  林小婉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药方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写的时候手在发抖,“半边莲” 三个字被墨点晕了圈,想来是疼得握不住笔。她忽然觉得手里的紫苏子烫起来,那哪里是普通的种子,分明是从生死线上抢回来的生机。

  张思贞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晕开的墨点,忽然发现纸页背面有个极小的刻痕,像用指甲掐出来的,仔细看竟是个 “活” 字。她想起药圃里的半边莲,总爱在石缝里钻,再贫瘠的土地都能扎根,原来草木的性子,早被师祖爷刻进了骨子里。

  月光从玉盒里漫出来,将三个身影拉得长长的。林小婉看着锦囊上的歪针脚,药方上的抖笔锋,银匙上的草木纹,忽然觉得话本里的仙人也没什么了不起。那些腾云驾雾的神通,哪比得上这玉盒里的方寸天地,藏着三代人用性命换来的医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