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别信错了人-《芙蓉灯下骨》

  墨州境内,凌家兄弟开的两家镖局再无分号。

  不只是屋里熏香太浓,还是凌初太过激动,脑袋晕沉沉的,还得强打精神沾着床边坐下,“这么巧?兴许是我亲戚呢?”

  她这张素颜朝天的面孔多干净,让见惯了脂粉的魏夫人忍不住摸上一把。

  “凌娘子这脸蛋多美,我是看不出那人跟你像不像。毕竟男人嘛,胡子拉碴的,面皮也黢黑,能分得清哪是鼻子哪是眼就不错了。”

  凌初腼腆一笑,看起来这一下子两人的关系就近了。

  只有凌初自己知道,这张笑脸下,满心都是针扎的疼。

  胡子拉碴面庞黢黑的男人,会是谁?

  是他爹,还是大伯?

  若是爹爹,那魏夫人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用爹的事拉拢她?还是用爹的死敲打她?

  若是大伯,她又该怎么办?

  当初她可是躲到静山脚下的,不敢在黎城待着,更不敢让人知道她的下落。

  万一魏夫人告诉大伯她就在这,眼下尚且有辛大人镇着,但他总有要走的时候。

  她就怕还没来得及为爹翻案,就被大伯找到。

  “那……那个人多大年纪?”凌初一脸天真,笑起来眼里水盈盈的。

  魏夫人颇为喜爱她这讨喜模样,“多大啊?四十多?三十多?看着显老,我也估不准。”她朝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他这里有道疤,你认识吗?”

  忐忑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沉了下去。

  有道疤的人,是大伯啊。

  “啊——咳咳!”凌初掩饰干哑的嗓音,“我认识!那是我大伯!”

  她一双眼弯成月牙,连小脸都跟着红起来,看着真的开心呢。

  “我好久没见到我大伯了,夫人是怎么见到他的?”

  不只是真累了还是怎么,刚才还挺精神的魏夫人又萎靡起来,斜靠着软枕不再看凌初。

  “也就是偶然见到的,我家做生意,跟镖局自然来往多。我平日也不去前院打扰夫君,就那一次见到你大伯跟夫君说话。”

  安神香的轻烟若有若无地绕在两人之间,让这短暂的静默添了几分让人说不出的憋闷。

  凌初怕自己被看出什么,实在待不下去了,“哎呀你说我这人,就是话多,明知道夫人要休息还拉着你聊了这么久。那我就不打扰了。”

  刚绕开屏风,她就看到窗外一道人影。

  那人躲在窗外不动,一看就知道在偷听。凌初本想装作没看到,偏偏旁边一个丫鬟漏了馅。

  她很是紧张地盯着窗外那人影,又在慌忙回头间与凌初撞个正着,弄得凌初想装作没看见都无法。

  “你也看见了?外头是谁啊?”

  她率先开口,丫鬟先是看了眼内间的魏夫人,然后硬着头皮开门。

  窗外偷听之人本想跑,凌初抢先一步迈出房门,“干嘛不进来?”

  那人身子一僵,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她不敢抬头,凌初还是认出了她。

  是钱府的另一个小妾。

  当初辛和钰把妾室们招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在人群的最角落,看起来永远都是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

  这么胆小的人,会跑来偷听?

  凌初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进屋,“这位姨娘是来看望夫人的?”

  刚要歇下的魏夫人一见到来人,眉头就蹙了起来。

  “平日也没见你们多殷勤,今天跑得倒快!”

  她掀了帘子走出来,冰冷地看了眼瑟缩的小妾,转头对凌初的时候又重新挂上笑脸。

  “这是林姨娘,也算是府里老人了。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这个主母不算什么大方人。你想想,整个钱府都用我的嫁妆撑着,钱渊还三天两头添小妾,我能高兴吗?那些妾室总不能白吃白住吧?我就让她们每日来伺候,至于谁来我就不管了。”

  或许魏夫人真的体虚,又或许是卧房里太阴凉,当凌初被她握住手的时候,湿冷黏腻之感直窜后背。

  她不由抬眼打量魏夫人。

  最开始,她只是个寻常妇人的模样,在丧夫的悲戚和官府上门的无措中心力交瘁。

  后来,钱家人逼出了她强势精明的一面,让人看到了大家主母的手腕和城府。

  就在凌初对她放下疑心时,又突然说起凌虎,现在连自己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都摆了出来,又是想做什么呢?

  总不可能是拉拢讨好她,再借她之口向辛和钰说好话吧?

  见凌初没对自己欺凌妾室的行径说什么,魏夫人放下心来,底气也足了几分。

  “我知道这事儿不厚道,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对付不了老爷,我还对付不了一群小妾吗?我不高兴,别人也休想痛快!再说了,我也就磋磨一下妾室,无非端茶倒水什么的,好歹没弄死谁,也不算心狠手辣了。”

  “是啊。”凌初敷衍回了句。

  魏夫人不再留她,揉了揉额角回到床上小憩,林姨娘熟稔地来到床边给她捶腿,直到凌初离开好一会儿,她才浑身冷汗地跌坐在地。

  闭目养神的魏夫人恍若未觉,林姨娘反而更慌了。

  “夫人,我——”

  魏夫人缓缓睁开眼,只一个斜睨就让林姨娘连大气都不敢喘,但还是硬着头皮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魏夫人这才正色几分,思索后长长地喟叹一声。

  “现在还不行,无论如何,让她给我忍住。”

  从魏夫人房中出来好一会儿,凌初身上的寒意都没缓过来。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本该月上梢头的夜空被乌云层层遮盖,估计要不了多久又得下雨。

  回南天最是折磨人,骨缝里钻出阵阵刺痛,前些天被那汉子踹伤的地方,和旧伤一起在阴雨前的潮湿中疼得让人烦躁。每走一步,皮肉都像是被一条条撕扯开。

  还没走出多远,凌初就疼得抱膝蹲下。

  这些旧伤,都是那年为了抢回镖局留下的。

  一对十几,她明知道没胜算,还是不肯低头。结果镖局没抢回来,还被当做落水狗一样奚落,就这么灰溜溜地逃到山脚下。

  如果魏夫人和大伯是一伙儿的,她该怎么办呢?她……要不要找大人帮忙?

  天边滚雷逼近,凌初咬咬牙,起身掸了掸衣裙,在府里找了一大圈才远远见到辛和钰绕过月门的身影。

  她正要追上,忽而被桑青叫住。

  “凌娘子?你怎么没守着魏夫人了?”

  凌初这才想起想起辛和钰的交代,“我……”

  桑青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并非问罪,摆摆手道:“罢了,时辰不早你也该休息了。大人吩咐今夜在钱府留宿,你的房间魏夫人会安排妥当的。”

  “知道了。”凌初随口应下,“我有事要找大人。”

  “大人他今夜有酒局。”桑青看向月门,“这会儿正要出门呢,估计得很晚才会回来,娘子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说罢他就匆匆去追辛和钰。

  凌初只好作罢,左右不急于这一天。

  正巧她刚准备走,就听到几声高呼,从月门后走过的不正是那几个钱家人吗?

  他们一扫被辛和钰惩处时的颓丧嘴脸,转眼满面春风,尤其是那钱涛,堆笑的脸上势在必得的算计都快溢出来了。

  “多谢大人给小的一个招待您的机会,今晚保证让您乘兴而归!”

  和辛和钰约酒局的是钱家人?

  他们果然来头不小,以辛和钰的脾气,被冒犯了都还能给这群他看不上的人一个赔罪的机会。

  她也确实把辛和钰想简单了。仅次于一州之长的身份,宗族世家的郎君。长袖善舞官场逢源才是他该有的模样,她还真以为辛大人有多率性吗?

  找辛和钰求助的念头消散了一大半,再次袭来的疼痛让凌初呼吸微滞。

  先不想了,等明日再说吧。

  夜色彻底暗下来时,暴雨如约而至。凌初没胃口吃饭,早早地睡下。

  身上的钝痛愈演愈烈,伴着连绵不绝的雷声,趁机钻入她的梦境中。

  夯实冰冷的地面,落针般刺在身上的雨滴,脱臼无力的肩膀,和喉间的血腥味。

  她的头被狠狠踩在脚下,输得一败涂地。

  “凌虎,你不得好死!”

  弱者的叫嚣只会换来嘲弄。凌虎蹲下身,带着刀疤的脸笑得难看至极。

  “就算我不得好死,还能有你爹娘死得难看吗?!”

  所有人都在笑,那笑声灌进她耳中,像是蒙在水里,听不真切又震耳欲聋。意识涣散间,她好像弄不清笑声到底来自于什么人了。

  是她在县衙里挨板子时,门口看乐子的百姓?还是红烛摇曳的房间内,满口腥臭朝她伸出手的老男人?

  一道惊雷将她猛地惊醒,还未回神就听到院外有人在说笑。

  是辛和钰回来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见到他。凌初穿好衣服,开门朝谈笑声而去。

  别院很大,她还没绕过廊角就远远见到辛和钰和钱涛边走边聊。他脸上挂着的是那一贯看似纨绔,实则从未达眼底的笑。

  可她也在辛和钰的醉眼中,看到了几分陌生的野心。

  他一手拍在钱涛肩上,玩笑带着三分真。

  “只要你们听话,辛家必定会念着你们,至于钱渊的位子由谁来接,就看你够不够忠心了。”

  这还是凌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辛和钰。

  居高临下地拿捏着所有人的命脉,还想要得更多。

  原来凌虎那副阴险嘴脸,是跟辛家人学的啊。

  凉风裹着雨刮进廊下,濡湿地沾在脸上,像极了那个时候老男人贪婪的舔舐。

  凌初默默退回夜色中,一眼都不再多看。

  她绝对,不会再让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