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集:《数字劳工的伦理权益保障》-《黄浦风云之杜氏传奇》

  代码里的血汗

  凌晨三点十七分,陈默的电动车前轮碾过一段翘起的人行道地砖,震得他虎口发麻。手机支架上的蓝光还在跳动,那是系统自动弹出的新订单提示——距他当前位置1.2公里,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两听可乐,要求十分钟内送达。

  “妈的。”他咬着牙拧动电门。挡风被里的手指已经冻得发僵,上周刚裂开的伤口在劣质手套里反复摩擦,渗出血珠又结成痂。这是他今天接的第三十七单,距离系统设定的“日均饱和量”还差三单,但导航软件显示,他的电动车续航只剩17公里。

  后台算法显然不关心这些。半小时前他试图点击“休息”按钮时,屏幕弹出一行橙字:当前为订单高峰时段,暂停接单将影响您的信用分评级。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灰色字体,是他看了无数次的规则说明:信用分低于90分者,次日接单权限将受限。

  便利店的玻璃门在寒风里撞出刺耳的声响。穿睡衣的店员头也不抬地把可乐塞进塑料袋,扫码枪的红光扫过陈默手机上的取货码时,他瞥见对方胸前的工牌——时薪22元,每月带薪休假四天。这些数字像针一样扎进眼里,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电子厂流水线上,组长也是这样用红色激光笔在工位间扫来扫去。

  “麻烦快点,超时要扣钱的。”他接过袋子时声音发颤,不是因为冷。

  系统给的十分钟其实是个陷阱。从便利店到收货地址要经过两个没有红绿灯的路口,深夜飙车的改装摩托比外卖车更不要命。陈默在第三个路口闯了红灯,后视镜里突然亮起的警灯让他心脏骤停。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破风箱,直到拐进狭窄的居民巷弄,才敢伸手按停头盔里的蓝牙耳机——刚才那通来自老家的视频电话还没挂断,母亲举着手机的手在发抖,父亲躺在病床上的呼吸声粗重得像砂纸摩擦。

  “阿默,你爸今天又疼得厉害……”

  “知道了。”他盯着单元楼门口的门牌号,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开确认送达的按钮,“钱我明天就转过去,别催了。”

  订单完成的提示音和母亲的哭声重叠在一起。系统立刻推送了新的派单,这次是五公里外的烧烤店,要求送达时间比骑行时间还短两分钟。陈默突然觉得好笑,算法大概以为他的电动车能飞。

  会议室里的硝烟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算法永远是对的?”林未把平板拍在会议桌上,钢化膜裂开的纹路像极了外卖地图上密密麻麻的路线。屏幕上是她团队连夜整理的数据:某外卖平台近三个月的骑手日均工时13.7小时,交通事故率是传统行业的6.2倍,而缴纳社保的骑手占比不足17%。

  对面的平台法务总监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平稳得像在念公司章程:“林律师,我们和骑手之间是合作关系,不是雇佣关系。他们是独立的服务提供者,有权自主决定是否接单、何时休息。”

  “自主决定?”林未笑了,点开一段录音。那是她上周暗访时录下的,某个站点的“站长”正在给新骑手培训:“系统提示‘建议接单’的时候,你们最好别拒单。信用分掉下去,三天都别想接到好单子。超时一次扣五十,投诉一次扣两百,想清楚再跟系统较劲。”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了。玻璃墙外是平台总部的开放办公区,几百个屏幕组成的实时数据墙在闪烁,每一个跳动的数字都对应着某个城市角落正在奔跑的骑手。林未想起昨天在医院见到的陈默,对方左手打着石膏,右手还在刷手机抢单——站长说工伤期间的订单量会影响复工后的派单权重。

  “合作关系?”她把打印出来的派单规则扔过去,“你们的算法会根据骑手的历史完成率、在线时长、甚至实时位置来动态调整配送费。跑得越快,下次派单的距离越远;拒绝接单,系统就会给你推送更难完成的订单。这不是管理是什么?”

  法务总监的手指在桌下攥成了拳。他知道林未手里还有更致命的证据——一份内部流出的算法优化文档,里面明晃晃地写着“通过动态调整配送时间,提升骑手单位时间产出”,说白了就是用更短的时间逼骑手跑更远的路。

  “我们会改进的。”他最终松了口,“但社保问题涉及用工性质界定,需要时间。”

  “时间就是骑手的命。”林未站起身,平板屏幕上还停留在某个骑手的事故新闻页面,“下周三之前,我要看到你们的整改方案。否则,我们会联合所有收集到的受害者,提起集体诉讼。”

  走出总部大楼时,晚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林未掏出手机,给团队成员群发消息:准备起草《数字劳工伦理保障标准》草案,第一条就写——算法工时分配不得违反劳动法,所有平台从业者必须享有社会保险。

  代码里的人情味

  陈默是在拆线那天接到调解电话的。社区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告诉他,有个律师团队正在帮骑手维权,问他愿不愿意作为案例参与。他捏着手机站在医院走廊里,看着玻璃窗外穿梭的外卖车,突然想起那个在雨夜里帮他扶起电动车的同行——听说那人后来在同一个路口被货车撞断了腿,平台只给了两千块“人道主义补偿”。

  “我去。”他说。

  第一次参加标准制定研讨会时,他穿了唯一一件没沾过油渍的衬衫。会议室里坐满了像他一样的零工从业者:有每天直播八小时的带货主播,有在APP上抢保洁订单的阿姨,还有为各大平台标注数据的兼职学生。林未律师站在白板前,手里的马克笔写得飞快:

  “……第三条,禁止以‘效率优化’为名设置不合理考核指标。比如外卖配送时间,必须考虑天气、交通等客观因素……”

  “还有算法定价!”一个网约车司机突然举手,“同样的路程,新司机就比老司机便宜三块钱,这不是压榨是什么?”

  “还有社保!”有人敲桌子,“我们这些人老了怎么办?病了怎么办?”

  陈默看着白板上的字一点点多起来,突然觉得眼睛发烫。他想起自己每天对着手机屏幕说的最多的话是“您好,您的外卖到了”,却从没敢对系统说过“我累了”。直到上周,他发现接单界面多了个“强制休息”按钮——连续工作四小时就会自动锁定账号,必须休息够一小时才能解锁。

  “陈默师傅,你来说说。”林未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骑手最需要的保障是什么?”

  他攥紧了手里的笔,指节发白。那些在寒风里、暴雨里、车流里反复咀嚼过的委屈,突然找到了出口:“我想……想让系统知道,我们不是机器。”

  研讨会开了整整三个月。陈默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耗在了社区服务中心的小会议室里,他学会了看算法逻辑图,能准确指出哪个参数设置是在变相逼单,还帮着林未团队算了一笔账:如果平台把抽成比例降低1%,就能为每个骑手每月多缴50%的社保费用。

  有次他深夜送单路过平台总部,发现那栋亮着灯的大楼里,有几层窗户的灯光和他以前在电子厂加班时一模一样。他突然意识到,制定规则的人或许也在被另一种算法压榨着。

  《数字劳工伦理保障标准》正式发布那天,陈默正在给女儿开家长会。老师展示的新闻里,林未律师举着印有标准全文的海报,背景是一群举着“算法不是压榨工具”标语的零工从业者。女儿突然指着屏幕说:“爸爸,那个叔叔的电动车和你的一样!”

  他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平台推送的通知:根据新规定,您的社保缴纳账户已开通,每月将从服务费中自动扣除个人缴纳部分,公司承担部分由平台统一支付。

  家长会结束后,他骑着电动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很轻,吹得行道树沙沙作响。接单软件提示音响起时,他看了一眼——距离晚饭时间还有半小时,系统自动为他筛选了三个离家三公里以内的订单。

  陈默深吸一口气,点击了“接单”。这一次,他觉得车座好像没那么硬了,握把上的伤口也不那么疼了。城市的灯光在后视镜里连成一串温暖的光带,他知道,那些写在代码里的规则,终于开始有了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