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捷报虚构症-《燕山血旗:开局千户所暴杀天下》

  青州府军帐之内,蒙无敌手中的求援信已被攥得皱皱巴巴。

  信纸上“东狄反扑,速来救援”八个朱红大字,刺得他双目生疼。

  “早便告诫他们,不可追击过甚……”

  他长叹一声,“多耳衮的实力根本没损失。”

  “如今可好,被人看穿了虚实!”

  蒙田讥讽道:“将我们都撇开的时候,不是颇为威风吗?

  四十万大军竟被多耳衮压制着打,如今晓得求救了?依我之见,就该让多耳衮宰了这帮……”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蒙田的话语。

  蒙无敌的手掌在空气中微微颤抖,并非因用力过猛,而是被儿子的话刺痛了记忆。

  “小畜生!你所言是人话吗?”

  蒙无敌的声音低沉如雷,“你爷爷是如何战死的?济南城下那上万齐州军儿郎的鲜血,都白流了吗?”

  蒙田捂着脸,眼中的怒火熄灭,转而流露出愧疚之色。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之上,道:“爹,我错了……我不该说气话。”

  蒙无敌深吸一口气,将儿子拉了起来,“我并非为了救援张维那群无用的二世祖。”

  蒙无敌转向沙盘,手指点在齐州的位置,“这是我们的家园。一旦朝廷主力全军覆没,齐州便彻底完了。”

  他再次展开求援信,眉头越皱越紧,“奇怪,为何未提及余大人所率领的禁军?”

  跪在帐角的传令兵身子一颤,答道:“回总兵,小人仅负责传令,其余一概不知。”

  一直沉默不语的蒙义突然开口道:“怕是英国公自己打了败仗,担忧余大人解围之后,抢了他大军的指挥权吧?”

  少年人的声音清亮,却一针见血。

  毕竟禁军不会听从他们齐州地方军的指挥,却会听从同样由朝廷任命的余大人的指令。

  蒙无敌先是一愣,继而怒极反笑:“入娘的!都要被多耳衮割了脑袋插在旗杆上了,还想着争权夺利!”

  “这帮凭借祖荫的废物!”

  蒙无敌喘着粗气,突然大喝一声:“雷虎!”

  帐外立刻走进一名如铁塔般的将领,道:“末将在!”

  “你亲自前往莱州府一趟。”

  蒙无敌将张维的求援信塞给雷虎,“把这个交给余廷益大人,他自会前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我们最多能够出动的,仅剩三万可战之兵,骑兵不足五千。余大人虽不擅长指挥,至少能让禁军行动有条不紊。”

  雷虎抱拳领命,大步离去。

  蒙义有些犹豫地说道:“爹,倘若余大人不来……”

  “那我们便自行前往。”

  蒙无敌戴上铁盔,阴影遮住了他复杂的眼神,“为了齐州,为了我们的家园,并非为了那帮蠹虫。”

  在蒙无敌看来,余廷益带出的兵,至少能够令行禁止。

  比起那些依靠祖上功勋混吃等死的勋贵子弟,更为可靠。

  那些凭借数百年祖荫上位的将领,整日只晓得克扣军饷、提笼架鸟,甚至连军营都不去了。

  这些年来,他看得十分明白——当那些养尊处优的勋贵子弟还在背诵祖上功绩之时,真正的将领皆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北疆这些地方兵权不是朝廷赋予的,是杀出来的,是地方百姓的支持。

  毕竟圣旨只能管辖大魏,却管束不了敌人……

  ————

  东昌府·豫州军大营

  雨后的校场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豫州军都指挥使王通立于军帐前,手中紧握着英国公张维发来的军令,眉头紧锁。

  “进攻大名府?拿下济南府?”

  王通低声喃喃,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军令上的火漆印,“哼,我豫州军本是来跟在后面捡些功劳的,怎的转眼成了主力!”

  卫指挥刘全小心翼翼地趋近,轻声说道:“大人,东狄人连齐州军都打得节节败退,以我等现有实力……”

  “休得废话!”

  王通瞪了他一眼,“本将岂会不知?但军令如山,我豫州军可没有燕山军那帮骄纵之辈的底气,说不执行就不执行!”

  他烦躁地踱步两步,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北边——顺德府的方向望去。

  据说那里已被燕山军攻克,乃是定北侯张克的地盘。

  “定北侯当真厉害……”

  王通不禁感慨,“陛下亲自下达的南北对进的圣旨,他说不执行便不执行,连做做样子都嫌麻烦!”

  刘全苦笑着说:“人家是定北侯,刚斩了代山和高岳。我等可没这等本事。”

  王通咬咬牙,突然一拍大腿:“不行,断不能如此傻乎乎地冲上去白白送死!”

  他转头对刘全说道:“派人前往顺德府,给张侯爷送个信,就说我等奉英国公之命进攻大名府,请他出兵策应,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好,牵制一下东狄的兵力!”

  刘全一愣:“大人,张侯爷会理会我等吗?”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好歹有之前围剿高擎天的香火情。”

  王通叹了口气,“总好过我等孤军深入!”

  他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心中一阵苦涩。

  朝廷的军令他是万不敢违抗,可东狄人的刀也不会对他留情。

  如今只能寄望于张克能给个面子,哪怕只是虚张声势地调动一下兵力,也能让他压力稍减。

  “传令下去,”

  王通深吸一口气,“明日拔营,向大名府进发。”

  刘全欲言又止,最终只得抱拳领命。

  ————

  魏军大营

  贺连城伫立在寨墙的箭垛之后,眯起双眼,望向远方。

  夕阳的余晖映照之下,东狄人的巢车宛如狰狞的巨兽。

  高耸的木架之上,披甲的神射手正从容不迫地搭箭、拉弦,箭矢破空的尖啸声不时划过营寨上空,紧接着便是某个不幸士卒的惨叫。

  “又有十人殒命。”身旁的亲兵声音干涩,低声说道。

  贺连城并未回应。

  三天之前,他曾尝试反击——亲自率领三千禁军老兵冲出营寨,顶着东狄人的箭雨与步兵,烧毁了十座巢车。

  然而,他们尚未撤回,东狄的铁骑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生生吞噬了他两千精锐。

  那一战之后,即便巢车仅在百步之外,他也不敢轻易出寨了。

  “大人,西三营发生骚乱。”

  一名传令兵匆忙跑来,“说是今日的粮食又减少了三成,几个营的士卒险些动手抢粮。”

  贺连城闭上双眼。

  自从实行“小斛分粮”之策,各营的怨气与日俱增。

  他能够理解——饿着肚子的士兵,何来力气作战?但倘若不如此行事,大军连十天都难以支撑。

  “调一队亲兵前往,将闹事之人尽数捆绑。”

  他声音嘶哑地说道,“告知各营,若再有闹事者,军法处置。”

  “报——!”

  一名传令兵飞奔而至,“东狄人又在北寨之外筑起了三座高台!”

  贺连城猛地一拳砸在木墙上。

  这些时日以来,东狄人犹如附骨之疽,虽未发起总攻,却不紧不慢地折磨着他们。

  白天利用巢车高台射杀士卒,夜里派遣小队进行袭扰,偶尔还佯装撤退引诱他们出击。

  而最为狠毒的是,他们专挑精锐部队攻击。

  大魏军虽兵力众多,但精锐较少,东狄人便消耗其精锐力量。

  一旦老兵精锐消耗殆尽,剩下的大军不战自溃。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再调两架投石炮过去,能摧毁一个是一个。”

  亲兵迟疑道:“大人,我们的石弹所剩不多了……”

  “那就拆除无人居住的营帐,以木料充当炮石!”

  贺连城突然提高音量,随即又颓然摆手,“去吧……”

  暮色渐浓,营寨内零星地点起了火把。

  贺连城拖着疲惫的身躯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途中不时有士卒向他行礼,眼神中却满是惶惑。

  他明白他们心中所想——援军何时抵达?粮食何时充足?这场仗能否取胜?

  这些问题本应询问主帅,可惜他并非主帅。

  贺连城掀开中军帅帐的帐帘时,扑面而来的酒气令他胃部一阵抽搐。

  帐内灯火通明,安平侯徐茂德正举着金杯,醉醺醺地搂着一名歌姬。

  见贺连城进来,他咧嘴一笑:“哟,这不是我们的‘救火将军’吗?来来来,喝一杯!”

  “国公爷!”

  贺连城直接无视了徐茂德,大步走到英国公张维面前。

  张维正伏在案前,朱笔悬于一封刚写就的捷报之上,墨迹尚未干涸。

  “东狄人又在北寨筑起了三座高台,今日已射杀我军士卒一百二十七人。”

  贺连城声音沙哑,“各营存粮不足三日,长此以往——”

  “知晓了。”

  张维抬起头,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

  他摆了摆手,仿佛要挥散不存在的蚊虫,“已派兵增援北寨……粮草之事,再坚持几日,援军即将抵达。”

  贺连城凝视着案上的那封捷报,上面赫然写着“斩首千余,东狄溃退三十里”。

  他的指节捏得发白:“国公爷,士卒们已三日未饱食,将领却依旧——”

  "贺将军!"

  张维陡然提高了音量,旋即又似泄了气的皮球般萎靡下来,“本公……本国公稍后会斥责他们的……”

  徐茂德在一旁发出嗤笑之声:“贺将军何必如此较真?”

  他晃动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溅落在案几之上,“‘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刀剁头’,这话虽糙但理不糙啊!”

  营帐内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贺连城望着这群醉意醺然的勋贵,蓦地领悟——他们并非愚蠢,而是在逃避现实。

  那日东狄歼灭先锋军之时,这些养尊处优的贵胄早已吓得肝胆俱裂,如今不过是以酒精麻醉自身,逃避即将降临的杀身之祸。

  “末将告退。”

  贺连城生硬地行了一礼。

  转身之际,他瞥见张维又低头撰写新的捷报,手腕颤抖却书写得极为迅速,仿佛每多写一个字,就能与现实拉开一分距离。

  贺连城步出大帐,

  遥望着远处东狄营地的篝火,忽然生出一股想笑的冲动。

  二十几万大军,竟仅靠他这一位卫指挥使和一群醉鬼支撑着。

  “大人,西营的甬道塌了一段,是否要……”亲兵小心翼翼地请示。

  “带我前去查看。”

  贺连城机械地迈出脚步。

  七天未曾合眼的疲惫自骨髓中渗透而出,但他不敢停歇——一旦停下,便会忆起那些巢车上冷笑的射手,忆起饿得两眼发绿的士卒,忆起张维书写捷报时颤抖的双手。

  至少修缮甬道是切实之事。挖土、夯基、立桩……每一个动作都在向他昭示:你还活着,这支大军尚未崩溃。

  远处隐隐传来琵琶之声,混杂着勋贵们的哄笑。

  深夜时分,

  烛火摇曳之中,英国公张维的笔尖在宣纸上划出最后一笔,墨迹在“大捷”二字上晕染开来,宛如一滩干涸的血迹。

  帐外传来士卒痛苦的呻吟声,他却充耳不闻,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捷报卷起,用英国公印绶系好。

  “第八封了……”

  张维喃喃自语,指尖轻拂过案头堆叠的奏报。

  每一封都详尽记录着根本不存在的胜利——昨日写击退东狄三次进攻,前日写斩首千级,今日又编造出夜袭敌营的壮举。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慌忙用袖口掩住嘴。

  “国公爷,该用药了。”老仆端着药碗走进来,却被张维一把打翻。

  “滚出去!”

  他厉声喝道,旋即又瘫倒在虎皮椅上,“本国……本国公还要给陛下撰写捷报……”

  帐帘晃动之间,远处箭楼上的火光隐隐可见。

  张维突然抓起案上的铜镜——镜中之人眼窝深陷,鬓发斑白,哪里还有半分出征时的意气风发?

  “不可能的……”

  他神经质地摇着头,从怀中掏出一方绣帕。

  帕角绣着金陵御赐的龙纹,是出征时皇帝亲手赐予的。

  “陛下说过……说过我张家世代忠良……”

  铜镜哐当一声落地。

  镜面的裂纹中,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四十万大军啊!

  刚过兖州府时是何等威风,怎就被困死在这该死的地方了?

  “贺连城……对,还有贺连城……”张维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念叨着。

  这位禁军老将是他最后的依靠,只要贺连城还在营中活动,士卒们就尚未彻底绝望。

  他颤抖着铺开新的宣纸,笔尖蘸墨时溅得满案皆是。

  无妨,再写一封捷报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