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税黑账制度下的蝼蚁之死-《明末隐龙》

  半夜十二点,谯楼的铜钟当啷一响,房檐上的冰棱子都被震得往下掉,听着就瘆人。陈墨就着快灭的油灯,翻开从税吏那儿搞来的苏府账本。那纸都发黄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列着“顶名费”价目表——十二到十六岁的男丁,替人顶名交三两银子,能给东家抵五十亩田赋;要是肯卖去当矿奴,再加五两。这些数字看着都渗人,每一笔都掐着穷人家的脖子,活生生把人往绝路上逼。

  账本最后记的“损耗记录”更是扎心:“张狗儿,掉悬崖摔死,损耗银三两;王大郎,矿难没了,损耗银五两”。在苏府眼里,这些半大孩子就跟算盘珠子似的,拨拉没了就没了,死了跟摔碎个碗没啥区别,轻飘飘一句“损耗”,转头就能再买新的。陈墨摸那些字的时候,就好像摸到了孩子们咽气前的绝望,每个字都像带刺的藤条,扎得他手指生疼。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乱葬岗看见的那具尸体,身上补丁摞补丁的短衣都烂成布条了,脚上草鞋磨得稀烂,露出满是血泡的脚底板,看着就像被野兽啃过的枯枝。当时还以为是普通饿死的流民,现在想来,说不定就是账本上哪个“损耗”,活生生被这世道吃干抹净了。

  外头的风刮得呜呜响,听着就像有人在哭嚎,窗户被吹得吱呀乱晃,跟有人扒着窗户求救似的。陈墨翻出《大明会典》,瞅见上头写着“凡民户逃亡,里甲同保人丁均摊赋税”。本来防着有人逃税的规矩,现在倒成了有钱人手里的镰刀,专割穷人的活路。他们哄着、逼着穷人家的孩子去当“顶名丁”,替他们交赋税。那些没办法的老百姓,为了能活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人拉走,跟案板上的肉似的,任人宰割。

  有回陈墨在荒村里头,看见个十三岁的虎娃,一个人要顶三家的税。那几张税单压在他小肩膀上,看着比山还沉。孩子脸上又累又怕,眼睛里还透着股迷茫劲儿,就像黑夜里找不到路的萤火虫。陈墨问他为啥这么干,虎娃憋了半天,抽抽搭搭地说:“我爹病得下不了床,我娘说,只要我去当顶名丁,就能换半袋米,我爹就能吃药了……”这话听得陈墨心里头跟针扎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陈墨鼻子一酸,想起自己小时候,虽说日子苦点,但好歹有爹娘护着,能平平安安长大。再看这些孩子,本该在地里撒欢儿的年纪,却要扛着全家人的活路,命运被那些有钱人拿算盘拨得七零八落,就像秋风里的树叶,不知道会被吹到哪儿去。

  夜越来越深,油灯忽明忽暗,眼看就要灭了。陈墨接着翻账本,越看越心惊——好些“顶名丁”被卖到深山矿场,黑灯瞎火的矿洞里,稍不留神就埋里头了;还有的被送进军营,上了战场就是当炮灰的命,死了都没人收尸。可苏府倒好,靠着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攒下了万贯家财,良田奴仆数都数不过来,跟趴在老百姓身上吸血的蚂蟥似的,吸得满嘴流油。

  陈墨又想起村里娃娃们唱的童谣:“顶名丁,顶名丁,顶完丁,断指筋,爷娘哭断肝肠心。”这哪儿是童谣啊,分明是成千上万老百姓拿血泪写出来的苦日子,是对这吃人的丁税黑账制度的骂声!

  为了弄清楚这些孩子到底遭了多少罪,陈墨决定去虎娃的村子看看。一路上,村子里到处都是破房子、荒田地,老百姓饿得面黄肌瘦,整个村子就像个病得快咽气的老人,在寒风里直打哆嗦。几个小娃娃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蹲在地里挖野菜,眼睛直勾勾盯着野菜,跟快渴死的鱼看见水似的。听说陈墨是来查“顶名丁”的,村民们一下子围了上来,眼里又盼着他能救命,又怕惹祸上身,就像黑夜里看见点光,又怕那光是鬼火。

  有个头发全白的老太太攥着陈墨的手,边哭边说:“青天大老爷,救救我们吧!我那孙子才十二岁,就让苏府的人拖走了。说是去当顶名丁,可这一走,连个信儿都没了。我跟他爷爷天天在村口盼啊,到现在连尸首都找不着……”老太太哭得喘不上气,周围的人也跟着掉眼泪,那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全是说不出口的委屈。

  陈墨气得拳头攥得咯咯响,暗自发誓一定要给这些人讨个公道。他在村子里挨家挨户走访了三天,记下了每家每户的苦事儿。有的人家没了壮劳力,地荒了,饭都吃不上,就像没了房梁的屋子,随时要塌;有的爹娘因为孩子没了,哭得精神都错乱了,跟折断翅膀的鸟似的,再也飞不起来。这些事儿听得人心里发颤,桩桩件件都把丁税黑账制度的黑心肝扒得干干净净。

  回到衙门,陈墨把收集的证据都整理好,打算上奏朝廷。可他心里明白,这条路不好走。苏府在这儿经营多年,跟各级官员勾肩搭背,关系网密得跟蜘蛛网似的,想扳倒他们比登天还难。但他不能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这么多冤魂等着他,他就算拼了命,也要把这事儿查到底。

  等朝廷回信的日子里,陈墨一边接着找证据,一边偷偷护着那些可能被苏府报复的老百姓。这下可惹恼了苏府的人,没过多久,各种下三滥的招儿都使出来了——有人在衙门口泼狗血,就想恶心他;有人在他回家路上埋伏,跟躲在暗处的毒蛇似的;还有人到处放狠话,说要让他身败名裂。

  可陈墨压根儿不怕,不管威胁再多,他都没动摇过。终于盼来了朝廷的回信,皇帝下令彻查苏府的丁税黑账,严惩相关人等。官兵包围苏府那天,陈墨站在最前头,看着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老爷们被五花大绑带走,心里头那口气总算顺了,就像大冷天看见太阳出来,冰雪一点点化开。

  后来在苏府密室里,又搜出一堆罪证——卖身契、恐吓信,还有跟官员勾结的密信。这些东西一摆出来,苏府那些腌臜事儿全露了馅,就像揭开妖怪的画皮,露出里头青面獠牙的真面目。到这会儿,那些冤死的孩子们,总算是能闭眼了。

  但陈墨清楚,苏府只是冰山一角。只要这丁税黑账制度还在,就还会有千千万万个穷人家的孩子遭罪,就像掉进水坑的人,越挣扎陷得越深。他又给朝廷上书,建议改革丁税制度,减轻老百姓负担,狠狠整治那些为非作歹的有钱人。好在朝廷这回听进去了,没过多久就出台了新政策,就像春天来了,冰雪开始化了,总算有了盼头。

  随着新政推行,不少“顶名丁”被救了出来,欢天喜地地回了家,就像南飞的燕子回到老窝。荒了的田地又种上了庄稼,老百姓脸上也有了笑模样,日子总算有了起色。以前那首哭哭啼啼的童谣,也慢慢换成了新调子:“新政行,百姓宁,税赋轻,日子兴。”

  陈墨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的田野和村庄,心里头百感交集。他拼了这么久,就是想让这些被踩在脚底下的老百姓能直起腰杆做人,别再活得像路边的野草。虽然往后的路还长,但他打定主意要接着走下去,为了死去的冤魂,也为了活着的人能过上好日子。

  又到半夜,谯楼的钟声响起来。这回再听,钟声不再像催命符,倒像是迎接好日子的喜报,就像天快亮的时候,黑暗马上就要过去了。陈墨相信,有了新制度,这样的苦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些被欺负的老百姓,总有扬眉吐气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