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吴嘉卉的仰慕团-《山乡轶事》

  一九九四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细密的雪粉被朔风裹挟着,簌簌扑打在古老斑驳的砖石上,很快便为蜿蜒的巨龙披上了一层素银的薄甲。天地肃杀,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在城堞间低回呜咽,卷起细碎的雪沫,在空旷的垛口打着旋儿。

  吴嘉卉站立于长城最高的烽火台之上。她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乌黑的长发被风拂起,发梢却奇异地在半空中凝滞了一瞬,仿佛被无形的寒意冻结。她微微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冰晶,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缕极淡的、几近透明的白气,那气息离口不远,便诡异地凝结、舒展,化作一只只微小而精致的冰蝶,在凛冽的风中扑闪着半透明的翅膀,只维持刹那的灵动,便无声碎裂,重新化作点点细雪。

  筑基已成。《冰月蝶舞》功法带来的蜕变,由内而外,刻骨铭心。

  丹田深处,一股清冽如寒泉的灵力静静流淌,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这股力量不仅充盈着她的经脉,更悄然重塑着她的形貌与气质。肌肤愈发莹润剔透,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沁着寒月清辉,五官的轮廓在冰雪的映衬下更显精致,眉宇间沉淀下一抹挥之不去的、非人间的清冷与疏离。那是一种空山新雪般的洁净,寒潭映月般的幽深,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引人无限遐思。

  她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如同深秋子夜冻结的湖面,清澈见底,却又冰封着万载不化的寒意,映着灰白天幕下纷扬的雪花,几乎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静静地感悟一番,又慢慢的练习了一遍《冰月蝶舞》,让身体从力量、功法的运转、身体各部分的机能等各方面适应筑基期的力量。

  就这样,曾子轩与吴嘉卉两人在长城上花费了近一天的时间。直到天快黑了,两个人才带着满满的收获赶回学校。

  “不当得利,其核心在于‘无合法根据而取得利益’,导致他人受损……”讲台上,戴着厚重黑框眼镜的老教授声音抑扬顿挫,粉笔在黑板上用力地划拉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法学院某间大阶梯教室坐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冬日特有的、混杂着陈旧暖气片味道和书本纸张的气息。吴嘉卉坐在靠窗的第三排,窗玻璃上凝结着一层朦胧的冰花,模糊了外面铅灰色的天空和光秃秃的树枝。她微微垂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摊开的厚重法典书页,一行行铅字在眼前流淌,却似乎并未真正映入脑海。

  窗外,一阵不合时宜、带着明显颤抖变调的吉他扫弦声,顽强地穿透了冰冷的玻璃和略显沉闷的课堂空气,钻了进来。紧接着,是一个男生扯着嗓子、带着破音的嘶吼:“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

  声音突兀又滑稽,在安静的课堂里激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窸窣笑声。不少人扭过头,目光齐刷刷投向窗外,又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促狭,悄悄瞟向窗边的吴嘉卉。

  吴嘉卉没有抬头。她只是放在书页上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一小片肉眼难以察觉的薄霜,无声无息地在她指尖下的纸页边缘蔓延开来,将几个铅字晕染得微微模糊。她周身那股无形的寒意似乎更重了些,让邻座靠得近的同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裹紧了身上的厚棉服。

  “啧,这周第三个了吧?”后排传来压低了的、带着戏谑的议论,“体育系那个,块头挺大的那个?”

  “可不嘛,勇气可嘉,就是调子跑得找不着北了……”另一个声音窃笑着应和。

  老教授用力咳嗽了两声,不满地用教鞭敲了敲讲台,总算让课堂的注意力重新勉强集中。窗外那跑调的歌声又坚持了半分钟,终于被楼下宿管大妈中气十足的呵斥声打断,狼狈地偃旗息鼓。

  下课铃终于响起,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出教室。吴嘉卉收拾好书本,刚走出门口,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戴着细边眼镜的瘦高男生便迎了上来,手里紧紧捏着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紧张和孤注一掷的潮红。

  “吴…吴嘉卉同学!”他声音有些发紧,眼镜片后的目光闪躲着,不敢直视她,“我…我是中文系三班的赵明远。这个…这个请你务必看看!”他几乎是硬塞般地把那几页纸推到她面前。

  信纸抬头赫然写着《致冰月——十四行组诗》。字迹工整,看得出下了功夫。

  吴嘉卉的目光在那诗题上停留了不到半秒,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看着一张无意义的通知。她甚至没有伸手去接。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雪花落在冰面,清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凉意,“但我没有兴趣。抱歉。”说完,她微微侧身,绕过僵在原地的赵明远,径直走向楼梯口。那几页倾注了心血的十四行诗,在她擦身而过的瞬间,被带起的微弱气流拂动,轻轻飘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

  赵明远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散落的诗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

  帝都大学图书馆厚重的橡木大门隔绝了室外的严寒,高大的窗户上凝结着厚厚的冰花,将冬日的阳光过滤成朦胧柔和的、带着寒意的光晕,静静洒在排列如林的深棕色木质书架上。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特有的、混合着灰尘与时光的干燥气味,还有暖气管道深处传来的、微不可闻的嗡鸣。只有极轻微的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点缀着这片巨大的寂静。

  吴嘉卉坐在靠窗的一个僻静角落,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国际法原理》。她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侧脸的线条在朦胧的光线中显得异常柔和,又带着冰雪雕琢般的清冷。她专注地看着书页,指尖偶尔划过一行文字,留下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寒雾痕迹。

  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角落的宁静。脚步声的主人显然刻意放轻了,却依旧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莽撞。一个身影停在吴嘉卉的桌旁,带来一小片阴影,也带来一股淡淡的、属于实验室的松香水和焊锡的味道。

  吴嘉卉没有抬头。

  “咳…”来人清了清嗓子,带着点理工科学生特有的、试图显得严谨却难掩紧张的腔调,“吴…吴嘉卉同学?”

  吴嘉卉终于抬起眼。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来人身上。这是个穿着水木大学校徽夹克的男生,头发有些乱糟糟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镜片的眼镜,镜片后是一双闪烁着某种技术性兴奋光芒的眼睛。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书本大小、用透明亚克力板粗糙封装起来的东西,里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绿色的电路板、闪烁的小灯、缠绕的电线和一个简陋的数码管显示屏。

  “我是水木大学计算机系大一的,刘建斌。”男生语速很快,带着点急于展示的迫切,“这个…这个是我自己设计组装的!”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亚克力盒子放在吴嘉卉摊开的书页上,动作带着一种对待精密仪器的慎重。

  冰冷的亚克力外壳接触到温热的书页,接触点瞬间凝结出一圈细微的白霜。盒子里的数码管正疯狂地跳动着数字,红绿小灯无规律地闪烁明灭。

  “它…它是一个情感频率计算器!”刘建斌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用了555定时器做基础振荡,结合了74LS193计数器…通过预设的算法模型…呃…简单说,它能实时计算并显示我对你产生思念这种情感的瞬时频率和强度峰值!你看这跳动的数字,这闪烁的LED灯,它们…它们都在表达…”

  他激动地指着那些疯狂闪烁的元件,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

  吴嘉卉的目光从那个噪音源般的“情感频率计算器”上移开,平静地看向刘建斌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只有一片澄澈的、深不见底的平静。那平静,比任何拒绝都更让人心头发凉。

  “很精巧。”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像一片冰晶落在亚克力板上,清晰得让刘建斌瞬间安静下来,“但是,”她顿了顿,目光穿透对方镜片后的期待,“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刘建斌脸上的兴奋和潮红如同被瞬间冻结,然后一点点碎裂、剥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点无意义的“嗬嗬”声。他呆呆地看着吴嘉卉,又看看自己那兀自闪烁不休、发出细微电流噪音的“杰作”,眼神从炽热迅速变得茫然、无措,最后只剩下浓重的失落。他僵硬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像拿回一件失败品一样,把那个还在徒劳跳动的亚克力盒子从吴嘉卉的书上拿开,留下书页上一圈清晰的、被寒气浸润的湿痕,边缘正迅速凝结起细小的冰晶。

  他再没说一个字,抱着他冰冷的“情感”,失魂落魄地转身,消失在两排高大的书架之间。轻微的电流嗡鸣声也渐渐远去。

  吴嘉卉的目光重新落回摊开的《国际法原理》上,指尖拂过那片凝结着冰晶的湿痕。寒气在她指尖萦绕,湿痕和冰晶悄然消失,只留下微微发皱的纸页。图书馆巨大的寂静重新包裹了她,仿佛刚才那场带着焊锡味的闹剧从未发生。只是她眼底深处,那片冰封的湖面之下,无人察觉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如同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曾子轩。这个名字早就在她心田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