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穆拉诺秘技与贵族联姻-《数风流人物还看前世与今朝》

  说到这里,他突然发现居然这么久侍者还没上菜。正想着,门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玛丽埃塔赶紧坐正身体,说道进来,然后侍者打开房门,流水般将前菜和开胃酒给三人端了上来,然后又告辞离去。王月生特意观察了一下侍者的眼神,可能是因为二女对一男吧,一般人也不会真想着这样的组合大庭广众之下会有什么,所以居然没窥到侍者有任何八卦的表情。当然也可能是人家段位高于他,看不出来。

  侍者进来一番布菜上酒,倒是冲破了之前的尴尬。王月生按照自己之前说的,先举杯向两个美女敬酒自罚,一饮而尽。两位美女对他的这种喝法感觉很好奇,但并没有跟着一起,只是按照当时的礼仪浅尝辄止,贝亚特丽切还又提了一杯,说“王先生太客气了。上次米兰见面,咱们都可以用名字相称了,怎么现在反而疏远了呢。如果你不再生气埃塔的冒失的举动,请还是称呼我俩埃塔和贝亚吧,我们也还称您Eason”。

  王月生赶紧举杯道,“自当如此”。不过也只是沾了下唇。

  玛丽埃塔也举杯道,“因为我的任性,给Eason惹了这么大麻烦,真的对不起。Eason真是细心,为了不给我引起绯闻,还把纸条写给贝亚。我的父亲和哥哥都......”说着,又抽泣起来。

  清官难断家务事。王月生不想去杯葛人家内部事务,岔开了话题。两个女孩也正想如此,于是先问起了王月生在北京救护外国侨民的事迹。本来她们觉得报纸上的报道光怪陆离,难以置信,没想到王月生说起来,虽然不像报纸上那么捕风捉影、胡编乱造,但却更加惊心动魄,如临其境。话题再延伸到王月生从意大利经俄罗斯回到中国的沿途所见所闻,让这两位足不出意大利的女孩听得时而花容变色,时而心驰神往。

  等上甜点时,贝亚特丽切随口问了一句“Eason你这次来威尼斯,还是为了你家族这边的业务吗?”

  然后王月生回答道,“不是的。是特意来找埃塔的”。

  “找我?”玛丽埃塔一脸疑惑。

  “嗯,是这样,埃塔,你知道我跟你家族在合作搞一些家具的制造和向欧洲各国的出口业务吧。我想在意大利另外开展一个玻璃制品向欧洲出口的业务。想跟你合作”。

  玛丽埃塔和贝亚特丽切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半晌,贝亚特丽切看了看低头不语、满脸羞红的玛丽埃塔,叹了口气,对王月生说,“Eason,你真的是太冒昧了”。

  王月生闻言一愣。贝亚特丽切看见王月生清澈如大学生的愚蠢的眼神,欲言又止。倒是玛丽埃塔此时恢复如常,但目光中有些奇怪,轻声问道,“Eason你为什么想起要做这个玻璃制品的生意的呢?”

  王月生道,“我之前刚刚参观了巴黎的世界博览会,在那里看到了来自20多个国家的高级玻璃制品展品,然后得知威尼斯的穆拉诺岛(Murano)玻璃制品包揽了玻璃类12枚金奖中的9枚。我还打听了一下,穆拉诺的工艺代表着欧洲顶级玻璃工艺的巅峰。我恰好有一些生产高级玻璃制品的秘法,就想着看看能不能依靠此地历史悠久的玻璃工艺传统培养出来的大量技术工人去生产这类产品。当然,会错开穆拉诺的产品线,争取它下一级的商品市场。准确地说,是避开穆拉诺的顶级奢侈品的市场,专攻中产阶级客户”。

  贝亚特丽切刚想说些什么,被玛丽埃塔悄悄拦住,继续问,“那你对穆拉诺的玻璃工艺水平有多少了解?”

  王月生是做过功课的,自信地回答道,“穆拉诺岛在工艺上,有独步欧洲的五大绝技,分别是:

  1,千花玻璃(Millefiori),将彩色玻璃棒切片镶嵌,需精确控温至±5℃,断面呈现立体花卉/星芒图案;

  2,蕾丝玻璃(Vitro a Filigrana),将白色玻丝嵌入透明玻璃,手工编织密度达20丝/厘米2,会有如蛛网般的透雕质感;

  3,金箔镶嵌(Avventurina),在玻璃熔融态时掺入铜晶与金箔,冷却速率控制晶体生长方向,产品有星河闪烁的金属结晶效果;

  4,多层套色雕刻(Incal),用不同颜色玻璃层吹制拼接,温差耐受偏差≤3℃,渐变色如落日熔金;

  5,虹彩工艺(Iridato),在表面喷涂锡/银盐蒸汽,窑变温度与时间误差<1分钟,产品呈现幻彩珠光”。

  玛丽埃塔嘴巴大张,贝亚特丽切小声问,“是这样吗?”

  玛丽埃塔都忘了压低声音,愣愣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家族也在穆拉诺岛有股份,所有威尼斯的老家族都在那里有股份。可是,我们这些家族知道这些工艺的名字,也知道产品的效果,但是不知道他随口说的这些工艺诀窍”。

  贝亚特丽切好奇地问,“会不会是你是家里的女孩子,无缘得知这些秘密,而你父亲和哥哥知道呢?”

  “不可能的”,玛丽埃塔苦涩地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那个诗人私奔,就是因为我不想让父亲和哥哥把我嫁给岛上的工匠世家Barovier家族的长子,去套取这些秘密。这些秘密他们保守了几百年,要不是这些年法国人、捷克人和英国人咄咄逼人,抢走了大量的高档水晶市场,那些岛上的大工匠也不会松口去分享这些机密的。他们的要求就是要一个有分量的贵族女子下嫁,用血缘绑定威尼斯的贵族团体,答应可以让这个贵族女子所生的孩子了解这些机密,作为岛外的一个备份和质押。而威尼斯家族们选择了我家,我家选择了我”。

  王月生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

  玛丽埃塔甩了下秀发,像是摆脱了什么羁绊,对王月生说,“Eason,之前我就在报纸上看到过关于你的科学成就的报道,无论是你对英国那位汤姆逊实验室主任的启迪,还是后来对各个学科促进生物学研究革命的建议,还是那天才的大陆漂移学说。真的不敢想象,你是在万里回国、拯救那些西方侨民的途中,顺手在中国的一个旅馆里随便点拨了几位西方人,就又在全世界的地理学界掀起了一场海啸”。

  贝亚特丽切道,“Eason,是这样的,埃塔收集了几乎每一份和所有关于你的报道,所以她后来说怀了你的孩子的时候,我才深信不疑的,然后就忽略了那个生物学的常识”。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忍不住掩嘴轻笑。旁边的玛丽埃塔恨恨地掐了她一下。

  玛丽埃塔继续说,“你可能知道很多科学上的东西。我只是个家里准备用来联姻的女子,跟贝亚一样,跟现在所有贵族豪门家中的女子一样。我不知道岛上的秘密,但是,我知道,不,所有的威尼斯人都知道,我们是如何看重那个秘密的。还在威尼斯共和国时期,从1291年起,我们就将玻璃工坊强制迁至穆拉诺岛,直到上个世纪,匠人未经许可离岛即可判死刑。

  Barovier家族将这些秘密传承了25代,甚至配方都是用自称是达芬奇帮他们设计的密码记录的。他们每件单件作品需20道工序、3位大师一起干一个多月。然后你说,你有秘法,而且你那毫不在意的神态告诉我,尽管你称会避开穆拉诺岛的高端产品,可其实,你根本就是完全可以做出一模一样、甚至更好的产品,只不过你因为某种原因不想跟整个威尼斯为敌。是吗?

  所以你想找我来出面绑定威尼斯的各大家族,对吗?你知道我父亲和哥哥,不,应该是,我父亲和哥哥因为没有能让我嫁给Barovier家族,所以就让你出面收编我,对吗?”玛丽埃塔说话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的话语带了哭腔。

  王月生终于明白为什么欧洲那些所谓的世界文学名着里很多都是关于贵族女子的爱情纠葛了。第一,是他们在整个社会层面,貌似高高在上、含金而生,其实却是出生即背负了为家族谋取最大利益的责任,根本谈不上什么真正的爱情;可是,富贵人家出情种,恰恰是这种人家的女子才有闲情逸致去追求情感上的满足;第二,这些贵族女子太能脑补,给自己加戏了。

  突然,从隔壁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子的声音,“不是,王先生不是,我们也没有”。

  几人大惊。然后不到半分钟,包厢的房门被侍者从外面打开,然后抽身后退,让开了房门,两个男子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男子50多岁,面庞如同威尼斯老教堂的石雕,棱角分明却浸透岁月。铁灰色的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宽阔的额头,两鬓的银丝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右眼下方有一道刀疤,据说是年轻时与海盗谈判时留下的——他从不解释它的来历。皮肤苍白如贝类,因常年生活在室内与贡多拉的阴影中,唯有颧骨处泛着病态的红晕。身形瘦削,脊背挺直如船桅,宽肩窄腰,仿佛一件量身定制的铠甲。走路时带着轻微的跛足,源自一次沉船事故中折断的左腿,但他总用银头手杖轻点地面掩饰,步履仍带着贵族式的从容。

  穿着一袭深蓝色天鹅绒双排扣长袍(abito da cara),领口与袖口绣着暗金色家族纹章——双头鹰衔着威尼斯剑与狮子盾。腰间系着暗红色摩洛哥皮革腰带,嵌着一枚16世纪威尼斯共和国授予先祖的珊瑚柄匕首。外罩黑丝绒斗篷,边缘缀着银线流苏,行走时如夜幕流淌。头戴一顶无边丝绒礼帽(cappello di castoro),帽檐压得很低,遮住左眼;左手戴黑曜石戒指,右手缠着绷带包裹的银制护指(为掩饰年轻时决斗失去的指甲)。王月生一眼便认出,是跟他合作家具生意的54岁的孔塔里尼家族族长阿尔维塞·孔塔里尼(Alvise Contarini)。

  身后的那位自然就是阿尔维塞的长子、玛丽埃塔的哥哥,跟王月生同岁的马可·孔塔里尼(Marco Contarini)。他与父亲如镜像的轮廓,却因不羁的微笑显得柔软。栗色卷发蓬乱地垂至耳际,像是被威尼斯咸涩的海风揉乱,左耳垂戴着一枚威尼斯玻璃耳钉。眼睛是罕见的灰绿色,瞳孔在强光下会泛起金色涟漪,被威尼斯贵妇们称为“泻湖的巫术”。下颌有一道未愈合的伤口,据传是他在犹太区地下赌场为保护一个犹太女孩而留下的。身形比父亲高半个头,肩宽但腰线松弛,常被商人嘲笑“像一艘未完工的战船”。常年穿紧身外套导致肩膀僵硬,走路时微微摇晃,像在甲板上适应风浪的船员。

  王月生马上站了起来,迎上前去,伸手对阿尔维塞道,“孔塔里尼先生,幸会”。阿尔维塞伸手随便握了一下,低沉声音道,“王先生,欢迎再次来到威尼斯。不过,来到这里,不见合作伙伴,却先与小女私会,似乎不是绅士之举”。王月生闻言,不知道说什么好。人家这么挑理,你还真没法说不对。

  倒是后面上来的马可主动伸手过来相握,另一只手在王月生的胳膊上拍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睛,促狭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王月生之前跟这位与自己同岁的家伙聊得很不错。虽然在生意上,这位花花公子不怎么上心,但是对于风花雪月和各种奇闻怪谈,却与王月生十分契合。属于那种在某些方面可以处得非常好,但有些方面完全不能彼此依靠的那种。

  贝亚特丽切也款款地起身,向两位男士拎裙屈膝问好。阿尔维塞鼻子里闷闷地哼了一声算是答礼,马可则笑容有些诡异地在她和自己妹妹身上眼神逡巡了一番。

  至于玛丽埃塔,则是赌气地将头扭向一侧,咬牙切齿地说,“原来你们真的在监视我,跟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