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陈默1-《太平天国之东方醒狮》

  凛冽的江风卷着咸腥,裹挟冰屑,撕扯着黄浦江岸的砖石。

  昨夜一场骤临的寒潮,令气温跌至零下十度。浑浊的江面上,大片灰白的浮冰相互撞击,发出沉闷的钝响。

  泊船的缆绳裹上厚霜,僵直如铁索。

  沪城外滩的西侧,数十座西洋建筑,在铅灰晨雾中隐现。

  红砖外墙在寒气里愈发沉郁,宽大的拱廊投下幽深暗影。

  怡和洋行楼顶的旗杆上,那面米字旗早已冻透,硬邦邦地垂着,只在劲风掠过时,发出几声干涩的“咔咔”声。

  洋行的二楼,暖意融融,与外界的酷寒恍如隔世。

  几名带嘤与弗朗西的官员与商贾,举着盛满琥珀色白兰地的酒杯,脸上泛着酒意的红光,谈笑碰杯。

  巨大的落地窗,结满繁复冰花,模糊映照着港口中蛰伏的钢铁巨兽——带嘤与弗朗西的军舰。

  桅杆如林,炮口森然,蛰伏在寒江之上。

  楼下的街道旁,一个菜贩子佝偻着背,艰难地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

  车上堆着些蔫黄的蔬菜和沾泥的冬笋。

  一个颠簸,几颗冬笋滚落在地。菜贩子慌忙停步去捡,一辆洋人的马车却从旁疾驰而过。

  马蹄踏下,将冬笋碾得稀碎,泥浆混着冰碴飞溅。

  马车上,带嘤替青庭选派的海关人员,裹着厚厚的毛呢制服,对脚下的狼藉漠不关心,只是警惕地扫视着街面上衣衫褴褛的行人。

  青莲阁赌场内,烟雾缭绕,汗味、劣质烟草与廉价脂粉的气息,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暖流。

  角落里,一个身形魁梧的米国水手,敞开厚重的熊皮大衣,将一个瘦小的华夏女子裹在怀中。

  女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单薄破旧的棉衣,勉强缩在大衣下摆里。即便在大衣包裹下,身子仍在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专心致志地吃着水手赏给她的一块过期的面包,仿佛身外的世界,与她毫无干系。

  赌场跑堂敲着小锣,吆喝声穿透嘈杂:“热烟枪烫寒骨,一口忘忧愁!快活似神仙咯!”

  音在浑浊的空气里飘荡,带着醉生梦死的诱惑。

  福利洋行明亮的橱窗内,整齐堆放着米袋,旁边贴着“米国面粉四元一袋”的价牌。

  然而,紧挨着价牌,一张新告示格外刺眼,上面印着联军舰队司令部的徽记和冰冷的文字:“即日起,所有面粉列为军需品征用,华人不得购买。”

  “号外!号外!”赤着双脚,脚趾冻得乌黑如梅子的报童,在冰冷的石板路上飞奔,小脸冻得通红,嘶哑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尖利,

  “联军与朝廷签订合约啦!即日起大军西进剿贼!西进剿贼咯!”

  这“贼”,指的便是那令朝廷焦头烂额、让洋人厌恶的西军。

  消息如同投入冰水的石子,在饥寒交迫的人们心头,激不起多少涟漪,只余下更深的麻木与茫然。

  今年黄河改道,洪水肆虐千里,加上青庭推行的漕运改革,无数的灾民和漕工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难民如决堤洪水,涌入了看似繁华的沪城,寻求一线渺茫生路。

  但这几日骤降的严寒,却成了收割人命的无常。

  街头巷尾,屋檐桥洞下,每日都有僵硬的躯体被发现。当地官府对此视若无睹,连给予这些苦命人最后一点体面的收殓,也吝于施舍。

  收尸的重担,唯有依靠民间自发的慈善组织。

  华人慈善组织,如同仁辅元堂、静安寺的僧侣,以及西方天主教堂的神父,每日雇佣着沉默的力夫,推着吱呀作响的板车。

  沿着冰冷的苏州河岸,深入闸北那片低矮、污秽、散发着绝望气息的贫民窟,搜寻寒夜中悄然离去的生命。

  今年经他们之手收殓埋葬的尸骨,早已超过万具。

  而这寒潮肆虐的短短几日,板车吱呀往返,又已焚烧了近千具无名无姓、无声无息的尸体。

  二十三岁的陈默,背着沉重的棕色皮质药箱,顶着刺骨江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港口的路上。

  他是带嘤租界内润馨药房的学徒。

  高挑单薄的身形,裹在略显宽大的制服里,脸颊被寒风吹得发青。

  唯有那双遗传自母亲的灰绿色眼珠,在寒冷中显得格外深邃,如同冬日的潭水,平静下藏着不为人知的幽深。

  他的父亲陈启泰,曾是广州十三行声名赫赫的首席通译,精通多国语言。

  然而,当带嘤人将那份《Y片贸易合法化照会》递到他面前,要求他翻译并协助逼迫青庭就范时,这位耿直的通译,断然的拒绝了。

  于是被愤怒的带嘤士兵,吊死在十三行街边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榕树下。那年,陈默刚好十岁。

  绳索勒进脖颈的景象,父亲在绞索上挣扎的身影,成了陈默童年中,最深的梦魇。

  母亲玛利亚,一位葡萄牙平民女子,强忍悲痛,将年幼的陈默带回澳门,托关系送进了澳门的马礼逊学堂。

  在那里,陈默学习了西方的算数、测绘、天文、地理等课程,也熟练掌握了英语、葡语和拉丁文。

  少年的陈默沉默寡言,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学业。仿佛只有那些冰冷的数字,和陌生的文字,才能暂时隔绝刻骨的仇恨与无尽的哀伤。

  成年后,陈默辗转至港岛,在《华友西报》做排字工。

  五年前,母亲患上重病。

  去世前,她只留下一句话:“记住,孩子,你叫陈默,和你父亲一样,是个华夏人。”

  便溘然长逝。

  他孑然一身,经人介绍,加入了沪城的上海墨海书馆,成为一名校对员。

  那段日子,正是西军军情局,在租界活动日益频繁的时期。

  西军的情报人员,公开在租界租用场地,购买西洋的设备仪器,招募有技术的西方匠师,甚至公然开办宣扬其理念的报纸。

  由于墨海书馆承接其印刷业务,陈默得以接触到西军的各种出版物和宣传册。

  那些文字中描绘的“救亡图存”、“天下为公”、“人人平等”的理念,像黑暗中的火星,隐隐点燃了他心中沉寂已久的某些东西。

  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与父亲宁死不屈行为相合的可能。

  不久之后,一个看似偶然的机会,陈默经书馆内一位资深员工引荐,秘密加入了西军情报局,成为了一名代号“深海”的潜伏探员。

  后因书馆经营问题裁员,陈默便顺理成章的离开。

  随后,他秘密前往江城接受培训,亲眼见到西军宣扬的理念,在华夏大地落实执行。

  在江城,他对军舰、火炮、枪械等各种知识,以及军情局探员必备的各种专业技能,进行了高强度的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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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中提到的事件及名词解释。

  注1:贤丰五年苏北洪灾,十万灾民充漕帮纤夫,冬逢江冻绝生计(《江苏水灾史料》);

  注2:寒灾实录:1855年12月27日,上海气温-10.2℃,黄浦江冰层厚15厘米。江海关记录:本月冻毙路倒尸1,207具,多为漕运断绝后的失业纤夫。

  注3:上海开埠(1843年)后,外国银元因标准统一,迅速成为租界主要的交易货币。

  常见的有西班牙本洋(Carolus Dor)、墨西哥鹰洋(Mexican Peso)等,华人俗称“银元”或“洋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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