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岐仁堂的附子传奇-《岐大夫的悬壶故事》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瓦,把岐仁堂门楣上那块乌木匾额洗得油亮。"岐仁堂"三个金字在湿漉漉的天光里透着温润,檐下悬着的药葫芦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晃,葫芦口飘出的药香里,总带着股陈年附子特有的辛烈暖意。

  岐大夫正坐在柜台后的老梨木桌前,借着窗棂漏下的天光检视新到的药材。他指尖捻着一片黑如漆、润如脂的附子,对着光亮处细细端详,这是从四川江油专程运来的"泥附子",经九蒸九晒方成这般模样。指腹摩挲着附子片细密的纹理,忽然听得门外传来"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伴随着女人压抑的哭腔。

  "岐大夫!救命啊!"木门被猛地推开,带进来一股混着雨水的寒气。张桂兰抱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跌撞进来,裤脚还沾着田埂上的黄泥。那少年双目紧闭,脸色青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唯有两颊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得结着暗紫色的血痂,呼吸时胸口起伏得像风箱,喉咙里还时不时发出模糊的谵语。

  岐大夫连忙放下附子,快步上前接过孩子。少年浑身滚烫,却又四肢冰凉,放在脉枕上的手腕细得像芦苇杆,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抽搐,像是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虎娃这是咋了?"岐大夫一边搭脉,一边沉声问道。他三根手指刚搭上寸关尺,眉头就拧成了疙瘩——脉象浮得像水上的浮萍,稍一用力按下去,却空得发虚,像是摸着一截空心的芦苇。

  "都烧了二十多天了!"张桂兰抹着眼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村里的西医给打了针、输了液,越治越重。昨天开始就不认人了,眼睛直勾勾的,夜里胡话说个不停,手乱抓,跟抓着空中的线似的......"她突然想起什么,又急忙补充,"嘴巴干得裂口子,可给他水又不喝,勉强灌两口就往外吐,大便也好多天没解了,小便黄得像浓茶......"

  岐大夫翻开虎娃的眼皮,眼白泛着青蓝,瞳孔有些散大。再看舌苔,黑得像烧焦的锅巴,摸上去却不是干硬的,反倒带着点黏腻。他又俯身听了听虎娃的胸口,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微弱的喘鸣。

  "赵铁柱呢?"岐大夫直起身,目光扫过门口。

  "他去乡卫生院请李医生了......"张桂兰话音未落,一个壮实的汉子就撞开了门,身后跟着个背着药箱的年轻人。那汉子正是虎娃爹赵铁柱,满脸急得通红:"岐大夫!您可得救救虎娃!李医生说......说......"

  年轻的李医生推了推眼镜,看着虎娃青黑的脸色,迟疑着开口:"赵大哥,这孩子情况太凶险了,高热不退,意识模糊,呼吸也不好......我建议赶紧送县医院......"

  岐大夫没接话,只是盯着虎娃两颊那抹诡异的潮红:"李医生,依你看,这是热病?"

  李医生愣了愣:"舌苔焦黑,高热谵语,当然是热入心包......"

  "错了。"岐大夫打断他,指尖轻轻点在虎娃冰凉的手背上,"《伤寒论》里说,'少阴病,脉微细,但欲寐'。这孩子看着面红唇裂像热证,其实是阴寒太盛,把阳气逼得浮在外面了,这叫'阴盛格阳',是假热真寒的阴极似阳证。"

  他转身走到药柜前,声音沉稳如磐石:"若按热证治,用了苦寒药,那才真的没救了。"

  赵铁柱在一旁听得发懵:"岐大夫,您是说......娃不是热病?可他烧得滚烫啊!"

  "好比烧柴,"岐大夫拿起纸笔,一边蘸墨一边解释,"柴快烧完的时候,火苗会突然窜得很高,看着旺,其实是虚火。这孩子的阳气快被寒气逼得散完了,脸上那点红,是最后的虚阳在外面飘着。"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落下重重一笔,"必须用大剂量的热药,把阳气拉回来,才能救命。"

  张桂兰听得心惊肉跳:"热药?附子那种?我听说那玩意儿有毒啊!"

  "是药三分毒,关键在怎么用。"岐大夫写完药方,递过去,"《神农本草经》说附子'主风寒咳逆邪气,温中,破症坚积聚',只要辨证准了,炮制得当,就是救命的仙丹。"

  纸上的药方墨迹未干,字迹力透纸背:

  白通汤加肉桂

  附片二百五十克 干姜五十克 葱白四茎 上肉桂十五克(研末,泡水兑入)

  李医生凑过来看了一眼,惊得眼镜都滑到了鼻尖:"这......这么大剂量的附子?会出人命的!"

  岐大夫没看他,只是对赵铁柱说:"附子要用砂锅先煎三个时辰,水开了之后小火咕嘟着,煎到药汤发黑发稠,闻着呛人却不刺鼻才行。葱白要带须的,干姜得用母姜晒的老干姜。"他指着药方上的附子,"这药我亲自给你煎,你去后院劈点桑柴火来,桑柴火性温和,煎附子最宜。"

  赵铁柱捧着药方,手还在抖。张桂兰拉了拉他的衣角,看着虎娃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咬了咬牙:"他爹,就信岐大夫吧!死马当活马医了!"

  后院的药炉上,砂锅里的附子正在翻滚。岐大夫守在炉边,不时用长柄药勺搅一搅,药香混着水汽蒸腾起来,带着股辛辣的暖意。"看见没?"他指着锅里翻滚的泡沫,"这是附子里的乌头碱在分解,必须煎透,不然真会中毒。"

  李医生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忍不住又劝:"岐大夫,药典上附子用量不过几克,您这都用到二百五十克了,万一......"

  "药典是死的,人是活的。"岐大夫添了块柴火,"《伤寒论》里附子用'枚'计量,一枚附子就有几十克重。病重就得药重,好比房子着火了,你拿杯水浇能管用吗?"他看了看天色,"这孩子阴寒到了极致,非这么重的药量不能破冰回阳。"

  夜幕降临时分,药汤终于煎好了。深褐色的药液盛在粗瓷碗里,散发着浓烈的辛香。张桂兰要喂,被岐大夫拦住:"我来。"他扶起虎娃的头,用小勺撬开紧咬的牙关,一点点把药汁送进去。虎娃喉咙动了动,竟真的咽下去了。

  一碗药喂完,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众人守在屋里,大气不敢出。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虎娃突然哼唧了一声,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张桂兰刚要擦,岐大夫按住她的手:"别擦,这是阳气回潮,在把寒气往外赶。"

  又过了半个时辰,虎娃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脸上的青黑色淡了点,那两颊的潮红却退了不少。岐大夫摸了摸他的脉,轻轻舒了口气:"脉象沉了些,不那么浮了。再煎一剂,今夜得连着喝。"

  第二剂药喝下,已是后半夜。虎娃突然开始烦躁,手脚乱蹬,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话。赵铁柱夫妇吓得脸都白了:"这是咋了?是不是药不对劲?"

  "别怕。"岐大夫盯着虎娃的眼睛,他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些,"这是药和病在打架,阳气想回来,阴寒不肯退,所以会烦躁。《黄帝内经》说'正邪相搏,其气必虚',这是好现象。"

  果然,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虎娃渐渐安静下来,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张桂兰凑过去一看,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烧好像退了点!手脚也不那么冰了!"

  第二天一早,岐大夫再来诊视时,虎娃已经能睁开眼睛了,虽然还是没精神,但眼神不再发直。他摸了摸脉象,比昨晚沉实了些,但还是偏弱。看舌苔,黑苔淡了点,嘴唇的干裂也见润了。

  "有好转,但阴寒还没除尽。"岐大夫重新开方,附子加到了三百克,又加了茯苓,"《伤寒论》说白通汤治'少阴病,下利脉微者',现在他气机不畅,加茯苓利水渗湿,帮助阳气通行。"

  这天下午,赵铁柱急匆匆跑来找岐大夫,脸色比昨天还难看:"虎娃又开始闹了!整夜没睡,一个劲地翻腾,还吐了些黏糊糊的痰!"

  岐大夫赶到时,正看见李医生在给虎娃用酒精擦身子:"这是物理降温,能帮着退烧......"

  "住手!"岐大夫一把拦住他,"他本就阳气虚弱,你用这凉东西,不是把阳气往外逼吗?"他看虎娃虽然烦躁,但面色比昨天红润了些,呼吸也匀了,心里便有了数。

  "这是好事。"岐大夫对满脸惊慌的赵铁柱说,"阳气渐足,开始驱逐寒痰了。昨晚的药力道还不够,得再加量。"

  他提笔写下新方:

  四逆汤加味

  附片四百克 干姜一百五十克 上肉桂二十克(研末兑服) 朱衣茯神五十克 炙远志二十克 公丁香五克 生甘草二十克

  "这药煎好后,每隔一个时辰喂一次,夜里也不能停。"岐大夫特意嘱咐,"甘草能解附子毒,和干姜、附子配伍,就是《伤寒论》里的四逆汤,回阳救逆最是得力。"

  李医生在一旁看得直咋舌,偷偷拉了拉赵铁柱:"赵大哥,这药太猛了,我看还是送县医院稳妥......"

  赵铁柱看着虎娃虽然烦躁但已经能认出人的样子,摇了摇头:"李医生,谢谢您。但我信岐大夫,药是苦了点,可娃确实见好了。"

  那天下午,岐大夫又去看了一次。虎娃已经不那么烦躁了,能喝下半碗米汤,小便也多了些,颜色没那么黄了。最让人惊喜的是,傍晚时分,虎娃解了大便,黑糊糊的,腥臭难闻。

  "这是积在肠子里的寒毒排出来了。"岐大夫闻了闻便盆里的气味,"《金匮要略》说'病者痿黄,躁而不渴,胸中寒实,而利不止者,死',现在他能自行排便,说明阳气能推动了,是转机。"

  接下来的几天,虎娃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虽然每天要拉好几次肚子,开始是黑的,后来慢慢变黄,但精神头越来越足。张桂兰看着每天倒掉的黑便,心里又犯了嘀咕:"岐大夫,这一天拉十几次,会不会把肠子拉坏了?"

  岐大夫正在给虎娃诊脉,闻言笑了笑:"你看他拉完之后,是不是睡得更安稳了?这不是拉肚子,是阳气把寒湿往外赶呢。《脾胃论》说'寒湿之邪,非温不散',等这些黑便拉完了,病就好了大半。"他调整了药方,减少了干姜的量,加了砂仁、苡仁,"现在阳气渐复,该兼顾健脾了,让脾胃慢慢能自己运化水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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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第七天头上,虎娃已经能下地走动了,虽然还有点虚弱,但脸色红润,眼睛也有神了。他拉着张桂兰的手说:"娘,我想吃你做的小米粥。"

  张桂兰喜极而泣,连忙去灶房忙活。赵铁柱看着儿子的样子,对着岐大夫深深鞠了一躬:"岐大夫,您真是活菩萨!要不是您,虎娃......"

  岐大夫摆摆手:"不是我厉害,是中医的道理厉害。《黄帝内经》说'谨守病机,各司其属',只要认准了病的根由,用药得当,再重的病也能治。"他看着院子里晒着的附子片,"就像这附子,旁人看着是毒药,在懂行的人手里,就是回春的灵药。"

  一旁的李医生看着虎娃活蹦乱跳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惭愧的神色:"岐大夫,我以前总觉得中医不科学,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这么重的病,这么大的药量,竟然真的治好了......"

  "中医西医,本就不是对立的。"岐大夫笑着说,"就像白天和黑夜,各有各的用处。只是治病得找对路子,好比开锁,得用对钥匙才行。"他指着药柜上的《伤寒论》,"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些道理,都是千百年实践出来的,得好好学,好好用。"

  那天下午,岐仁堂的门楣下挂起了一块新的匾额,是赵铁柱请人做的,上面写着"妙手回春"四个大字。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照下来,把匾额和药葫芦都镀上了一层金边,药香里的附子暖意,似乎比往常更醇厚了些。

  岐大夫坐在老梨木桌前,又拿起一片附子细细端详。窗外,虎娃和村里的孩子们正在追逐嬉闹,笑声清脆得像雨后的风铃。他想起《伤寒论》里的话:"凡病若发汗、若吐、若下、若亡血、亡津液,阴阳自和者,必自愈。"是啊,医者所能做的,不过是帮助病人恢复阴阳的平衡罢了,真正能治愈疾病的,终究是人体自身的阳气和生机。

  暮色渐浓,岐仁堂的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映在青石板路上,像一汪温暖的泉。药炉上的砂锅里,又开始咕嘟咕嘟地煎着药,那股辛烈而醇厚的药香,随着晚风飘出很远,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生命与希望的古老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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