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岐仁堂温中汤:一碗热药散寒瘀-《岐大夫的悬壶故事》

  腊月的风裹着雪沫子,在青云巷的青砖墙上撞出"呜呜"的响。苏春燕正给自家面馆的门楣挂红灯笼,竹梯子在冻硬的青石板上打滑,她腾出一只手扶住墙,另一只手把灯笼往挂钩上送:"晓星!搭把手!"

  "来喽!"唐晓星抱着团毛线从屋里跑出来,粉色羽绒服上沾着猫毛——她家那只三花刚在上面打了个滚。她伸手托住灯笼底,忽然"哎呀"一声往巷口瞅,"妈!钱哥扶着个人过来了,看着不对劲!"

  苏春燕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快递站的钱壮壮正半扶半架着个汉子往这边挪。那汉子穿件灰扑扑的旧棉袄,领口磨得发亮,腰弯得像只对虾,两手死死捂住肚子,每挪一步就"嘶"地抽口冷气,棉袄下的肚子却鼓鼓囊囊,把棉袄前襟撑得老高,连最下面那颗布扣都崩开了,露出里面打补丁的白褂子。

  "快让开!"钱壮壮嗓门洪亮,额头上的汗混着雪水往下淌,"这是牛家屯的牛老五,刚才在街口等车,猛地就直不起腰了,说肚子要炸开!"

  牛老五被扶到面馆的长凳上,刚坐稳就"哇"地吐出些清水,带着股酸馊味,溅在地上的雪窝里,瞬间冻成了小冰碴。他脸黄得像摊在地上的枯叶,颧骨上却泛着两坨不正常的红,嘴唇干裂得起了皮,一说话就掉渣:"水......别......别给......喝了更胀......"

  苏春燕刚拿起的茶壶又放下了,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木:"这是咋了?上回你给面馆送白菜,还能扛两麻袋呢。"

  里屋的棉帘"哗啦"掀开,岐大夫捏着个黄铜烟锅出来,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他往牛老五跟前一站,烟锅往鞋底磕了磕,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松开手,我瞧瞧。"

  牛老五哆嗦着松开手,肚子鼓得跟发面的馒头似的,灰棉袄被撑得发亮。岐大夫伸出三根手指按上去,指腹下的肚皮硬邦邦的,却不是胀气那种紧绷,倒像揣了块冻透的泥巴。"疼不?"指尖稍一用力,牛老五就"嗷"地叫起来,眼泪鼻涕混着往下淌,攥着长凳的手把凳腿抓得"咯吱"响。

  "别咋呼。"岐大夫收回手,指缝沾了层冷汗,"啥时候开始胀的?"

  "上礼拜......"牛老五喘得像漏风的风箱,每说俩字就得顿一顿,"在县医院拿的药,治那'闷气胸',吃了三天就胀,起初是后半夜胀,后来白天也胀,昨天开始吃啥吐啥,今早喝了口米汤,全喷出来了......"

  唐晓星抱着个暖水袋从里屋出来,新烫的卷发还冒着热气:"牛叔?你不是上个月还来给我直播间送过自家种的红薯吗?那时候看着还壮实......"话没说完就被苏春燕拽到身后:"别添乱,没见人难受着?"

  岐大夫已经拉过牛老五的手腕,三指搭在寸关尺上。面馆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牛老五的脉细得像蛛丝,按下去软绵绵的,半天才能挑动一下,像风中快灭的烛芯。"舌头伸出来。"岐大夫的声音沉得像井里的水,牛老五费劲地张开嘴,舌尖红得发暗,舌苔却白腻腻的,像抹了层没搅匀的米糊。

  "小便啥色?"

  "清......清得像井里的水......"

  "大便呢?"

  "好几天没解了......"牛老五喉结使劲动了动,"就昨儿放了俩屁,凉飕飕的,跟冰坨子似的。"

  里屋的小吴正给药柜掸灰,听见动静探出头来,手里还攥着本《伤寒论》:"师父,要不用听诊器听听?"被岐大夫瞪了一眼:"学懵了?他这是寒邪裹着湿浊堵在中焦,听能听出啥?得看脉,看舌,看神气。"

  周阿婆不知啥时候拄着拐杖挪过来了,她刚在院里剪完"福"字,剪刀还别在围裙上。她往牛老五跟前一站,眯着老花眼瞅他的脸:"眼窝子发青,嘴唇发白,是脾让寒气冻着了。"她用拐杖头点点牛老五的肚子,"你吃的那治'闷气胸'的药,是不是发苦发寒?"

  牛老五猛点头:"是!那小药片苦得钻心,吃下去浑身发冷,盖两床被子都不顶用,后脊梁骨跟浇了凉水似的......"

  "这就对了。"岐大夫转身往药柜走,木抽屉"哗啦啦"响,"《黄帝内经》说'寒邪客于肠胃,厥逆上出,故痛而呕也'。你本就种地辛苦,脾阳弱得像快灭的炭火,再吃那些苦寒药,好比往冰窖里泼冷水,脾冻得转不动了,吃进去的东西化不了,淤在里头就成了胀。"

  他一边用戥子称药一边说,声音里带着药碾子似的质感:"你这胀是虚胀,不是实火。实火的胀摸起来硬邦邦,按下去更痛;你这是软胀,按下去还能松快些,是寒气裹着湿浊,把脾胃的气机堵死了。"

  小吴凑过来记药方,见师父抓了干姜、白术,忍不住问:"师父,不用枳实厚朴这些破气的?"

  "傻小子。"岐大夫把三钱干姜倒进草纸,"他这脾阳都快灭了,再用破气药,不就跟拆快塌的房子似的?得先添柴,再清淤。"他指着药方子,"干姜三钱,这是君药,就像给冻僵的灶台添把干柴,先把脾阳烘起来;白术五钱,燥湿健脾,好比给淤了泥的水道清淤;茯苓四钱,渗湿利水,让湿浊顺着小便走;半夏三钱,降逆止呕,把往上冲的胃气拽回来;厚朴二钱,理气消胀,但得用姜汁炒过,减了燥性,免得伤了正气;最后加炙甘草二钱,生姜三片,大枣三枚,调和诸药,就像给灶台垫稳了砖,免得柴火乱窜。"

  苏春燕端来碗刚熬的小米粥,想让牛老五抿一口,刚递到嘴边就被他偏头躲开:"沾不得......沾了就恶心......"他喉结使劲往下咽,却"呕"地又吐出些清水,溅在棉袄上,很快结了层薄冰。

  "别急着吃喝。"岐大夫把药包好,用麻绳捆成十字结,"先煎药,头煎大火烧开,小火炖半个时辰,倒出来晾温了再喝。喝的时候躺着,用热水袋捂肚子,让药劲儿慢慢渗进去。"他忽然想起什么,又从抽屉里摸出个小纸包,"这里面是砂仁,每次煎药时捏三粒进去,捣碎了放,能醒脾开胃,让药劲儿更好地往脾里钻。"

  牛老五攥着药包的手微微发颤,指节都捏白了:"岐大夫,我这病......能好不?家里那几分地的菠菜还没收,再冻两天就全烂了......"

  "放心。"周阿婆往他兜里塞了个暖手宝,是唐晓星直播抽奖得的,粉嘟嘟的小猪造型,"你这是寒邪伤了脾阳,又不是啥绝症。当年我家老头子在砖窑干活,被窑气呛着,也是肚子胀得像鼓,就靠岐大夫这方子,三服药就下地了。"

  正说着,钱壮壮拎着个保温桶进来了,桶上还印着"社区送温暖"的红字:"牛婶听说你病了,让我把这锅山药粥带来,说熬了仨钟头,烂乎乎的好消化。"他掀开桶盖,一股米香混着山药的甜气漫开来,牛老五的喉结明显动了动,眼睛里也有了点光。

  "现在还不能喝。"岐大夫按住他要伸的手,"等喝了药,不吐了再慢慢喂。记住,药渣别扔,晚上用布包着热敷肚子,里外都透着热气,好得快。"

  牛老五被钱壮壮扶走时,雪已经小了些,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在巷口的雪地上洒了片金辉。苏春燕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追出去喊:"让牛婶给你换件新棉花的棉袄!你那旧棉袄的棉花都板结了,不挡风!"

  过了三天,牛老五自己拄着根枣木棍来了。他换了件深蓝色的新棉袄,看着厚实不少,脸虽然还黄,但眼窝的青气散了些,肚子也瘪下去不少,走路不用再弓着腰。"岐大夫!"他一进门就作揖,声音亮堂多了,"您那药真神!头煎喝下去,后半夜就放了个响屁,暖乎乎的,早上起来拉了泡稀屎,黄乎乎的,拉完肚子就松快了!"

  小吴正在给当归切片,闻言笑:"那是湿浊排出来了。"

  "今儿能喝半碗粥了。"牛老五摸着肚子,脸上露出点血色,"就是还有点恶心,嘴里发淡。"

  岐大夫给他把了脉,这次的脉明显有力了些,不像之前那样细弱:"苔也薄了,说明寒邪在退。"他又开了个方子,减了干姜的量,加了三钱党参,"再吃三付,这党参能补元气,好比给灶台添了新炭,让火能烧得更久。"

  周阿婆这时端着个砂锅过来了,锅里炖着羊肉萝卜,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给你炖的,放了当归生姜,补补气血。"她往牛老五碗里舀了一勺,"你这病是累出来的,开春别贪黑下地,庄稼是种不完的,身子骨才是根本。"

  牛老五捧着碗,眼泪"吧嗒"掉在汤里:"周阿婆,您老比我那口子还疼人......"

  "谁让你是咱青云巷的常客。"苏春燕往他碗里加了勺辣椒油,"微辣的,暖暖胃。"

  唐晓星举着手机从里屋跑出来,镜头对着牛老五:"家人们快看!牛叔好得差不多了!这就是咱岐仁堂的方子,专治冬天里的寒胀......"话没说完就被苏春燕拍了下后脑勺:"别瞎播,人家还病着呢。"

  巷口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药柜的铜环上,晃出细碎的金斑。小吴在给牛老五抓最后一服药,嘴里哼着刚学的药方歌:"干姜白术暖脾阳,茯苓半夏祛湿浊......"周阿婆坐在藤椅上剪"福"字,剪刀"咔嚓"响,剪出的鲤鱼尾巴,正好对着牛老五憨厚的笑脸。

  苏春燕往灶里添了块煤,火苗"噼啪"窜起来,锅里的羊肉萝卜汤"咕嘟"着,香气漫出面馆,和着巷子里的煤烟味、烤红薯味,在腊月的风里,酿成了青云巷特有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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