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 连痕迹都不曾留下-《我有一柄摄魂幡》

  而随着两个妙广的身影一前一后投入深谷之后,就见得远处的颍川先生也终于露出了真身。

  他衣袖一拂,周身文气氤氲,却并未立刻动作,而是驻足沉吟。显然心底正在暗暗权衡,其实现在大家都已经看出,无为子情形虽诡,但与暗魔、妙广相较,恐怕后者才是此地的关键。

  故此他目光深深凝望片刻,终于还是略一摇头。身形化作清冷文光,缓缓没入妙广与暗魔的踪迹之中。

  千云生等人则遥遥观望,心底自有算计。

  他们并未随行一处,而是悄然分开。

  天青手与轩辕一绝对视一眼,二人气机一振,身形无声隐没,化作深渊暗流,悄然随颍川先生而去。

  千云生则缓缓闭眸,心神一敛,只见他未化遁光,反倒是整个人骤然褪去‘此刻’的痕迹。

  他周身气息层层剥落,直至脱离‘当下’,被岁月洪流托举,推向未来之瞬。

  一时间风声呼啸,却如拂过古老的石碑。黑沙翻卷,却似冲刷未曾苏醒的灵胚。

  他不再是血肉之躯,而化作‘未来必现’的存在,其移动方式截然不同。旁人遁行,难免光影闪烁、气机流转,而千云生一动,却如岁月暗改未来的篇章。

  下一息,他便已“该当”出现在更远的所在。这感觉并非飞掠而至,而是岁月将他嵌入彼处,仿佛天地早已承认,此灵当存于此。

  而千云生就在这奇妙的体验之中,在这虚幻与真实交错的漂泊内,暗自追随妙广与无为子的行迹。

  他的存在被未来所掩,天地所认。

  纵有大能神识横扫,也只会将他与这峡谷的磐石、清潭混为一体,错认这是自古以来便沉眠至今的灵息,绝无可能察觉其行迹。

  他心底暗暗一震地道:“此即天衍灵体之妙,不以当下而行,不以痕迹略显。而是借未来之必然,行无痕而无碍。难怪连哪怕是妙广,也难以轻易窥破半分。”

  而随着千云生悄然吊在妙广身后,他只觉四周气息愈发阴沉。

  眼下谷内的地底非是寻常岩壑,而像一条被剜开的暗脉。四壁岩石皆呈墨紫之色,纹理扭曲,好似有无形之手强行揉挤而成。

  风声自缝隙中渗出,带着渗骨的寒意,听来却更像低低的啜泣。

  而随着他们愈发下沉,忽然前方大地猛然崩裂,有如被一股巨力从内部撞开。石屑横飞,宛若血肉被硬生生撕裂。那一瞬,竟似整个峡谷在痛苦呻吟。

  千云生目光暗凝,因为他看出此处并非天然通道,而是无为子慌不择路之间,直直撞穿险恶之地,强行破开了地底的禁关。

  可就在那片残破口子尚未彻底稳定时,四周岩壁却骤然一颤。其上浮起一层诡谲的光泽,宛如肌肤重新愈合,石脉一点点合拢。

  转瞬之间,崩开的断口就似血口闭合,留下一道迥异于四周的深痕,森冷而狰狞。

  而无为子则早已跌跌撞撞,冲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妙广却截然不同。

  只见他身形一顿,衣袍无风自振,周身忽然泛起一圈幽微的光晕。那光并不炽烈,反倒像极了青灯下的一点残焰,孤寂而长明。

  随着他步履轻移,光晕便缓缓洒落岩壁。那原本扭曲森然的石纹,竟在灯光照拂下逐渐柔和下来,如同被岁月抚平。

  岩壁并未崩裂,而是悄然映出一条幽径,好似这光本就点亮了它自始未显的路。

  妙广的身影并非真正前行,而像是一盏灯投出的倒影,顺着那片幽光自然延展。每一步落下,便有一处黑暗被点亮,他自己却始终停留在那盏青灯下的寂照之中。

  千云生远远看去,好似那妙广并非‘行走’地底。反倒是青灯光影流转,地底自行展开,容他安然穿行。

  其飘逸之态,与无为子的狼狈仓惶,形成了鲜明对照。

  不过与前面两人相比,千云生的手段更显玄妙。

  无为子是横冲直撞,生生以大能之躯破开险恶禁制,虽狂猛,却留痕处处。妙广则是以青灯之光映照黑暗,令幽径自开,虽无声,却仍有光影可循。

  唯独千云生的天衍灵体,却连痕迹都不曾留下。

  他并非破开险境,也非照亮暗途,而是整个人直接“嵌”入了这片地域未来的灵息之中。

  无论崖壁合拢还是暗涌汹涌,于他而言都只是尚未成形的虚影。天地既认他为“此地未来之灵”,自然不会拒绝他一步。

  因此他的身影既不冲突,也不显迹,就连妙广那一盏青灯的余晖,也照不出他的行迹。

  若有人回望,见到的只是峡谷亘古未变的沉寂,而非一个大能悄然潜行其中。

  而随着他一路跟随妙广,愈入愈深,四周险恶作为越发森诡。只见有黑石忽而化为獠牙突刺,有阴风骤生如同万鬼嘶嚎,甚至偶尔有无形血泉自地底喷涌。

  众人皆是大能,这种险恶虽厉,对他们自然不在话下,而是都暗自以神通化解,自然未能阻止其分毫。

  直至某一刻,妙广步履有如暗数,每一步都精确无比,恍若早已与某种玄秘轨迹相合。

  千云生默数之间,竟正好是一千两百步之间。

  就在这一刻,妙广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千云生则远远地离他三百步外,神识也随之探去,却见得妙广身前,赫然浮现出一幕匪夷所思的景象。

  只见那妙广的面前,无为子竟已止步,不再仓惶奔逃,反倒趴伏在一口幽潭之前。

  只见他俯身贴地,姿态竟似荒野的野兽,四肢伏地,颈项弯曲,一张口便猛然吞咽潭水。每一次吞咽之间,喉间还发出嘶嘶的怪响,那声音仿若冷铁摩擦,令人闻之都觉得心底发寒。

  而他昔日所持的藜杖,此刻却随意丢弃在潭边,然而并未静止。杖身竟似被潭中阴息侵染,缓缓扎根石缝,枝干疯长,瞬息之间化作一株参天古藤。

  那古藤枝蔓虬结,叶片黝黑如铁,表面隐隐浮动着诡秘的纹理。偏偏枝头竟还开满一串串妖艳的紫花,花瓣宛若水晶雕琢,华美而妖冶。

  潭面古井无波,镜子一般映照着古藤的紫色花影,幽寂得骇人。可诡谲的是,那一株古藤明明生于死寂潭畔,花朵却如同在风中轻摇,发出沙沙的声响。

  此刻四下无风,连呼吸都显得凝滞,但那紫花依旧摇曳生姿,宛若在以妖媚的姿态呼吸。

  那一刹,整片地底都似乎失去了色彩。只余这片紫花的颤动,既华丽,又摄人心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与恐怖并存的荒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