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糟蹋-《假千金被团宠,侯府一家跪求原谅》

  顾长安脸色铁青,被挤得踉跄,腰侧撞伤的地方被人在混乱中又杵了一下,疼得他猛地吸了口凉气。

  他被迫站在了人群前排,晁祯和戚耀光一左一右几乎把他夹在中间。

  目光落在画纸上的瞬间,他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只是一幅尺幅不大的设色小品。画面中心不过数条锦鲤。红白相间,形态各异。

  没有刻意雕琢的华丽背景,只有用极其细腻清淡的笔触晕染出的水纹。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鱼儿和水,却透出一股扑面而来的鲜活。

  淡墨层层晕染出光透过水体的深浅变化,细若游丝的线条勾勒出水波撞击鱼身后自然散开的涟漪,一波推着一波。

  日光透过窗棂落在纸上,竟真有粼粼波光跃动的错觉。

  一片由衷的惊叹在沉默后爆发出来,嗡嗡的议论声浪陡然拔高。

  难怪!难怪徐澜曦会那般推崇楚明姝,那些“灵气”的夸赞,此刻不再是虚浮的传言,而是活生生摆在眼前的事实!

  徐澜曦独自站在人群略靠后的位置。

  她没有凑上去看画,眼睛死死地盯着画案后楚明姝挺直的背影。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先是无声地滑落,沾湿了颊边的鬓发,很快便决了堤。

  她死死咬住下唇,却控制不住肩膀剧烈的抽动。帕子被她在手心捏得几乎变形。

  不是惊讶,是痛彻心扉的悔恨。

  在无数双眼睛好奇惊疑的注视下,徐澜曦猛地推开身前的人,跌跌撞撞地扑向画案。

  人群下意识地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分开了一条通道。

  她冲到近前,根本没去看那幅画,在楚明姝微愕转头看来的瞬间,徐澜曦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抱住了楚明姝!

  身体撞击的力道让楚明姝一个趔趄。

  徐澜曦的手臂死死箍住她,力气大得勒得她生疼。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肩头,那声音因哽咽而破碎:

  “明姝!我错了!我不是人!”徐澜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我一直以为……你是贪那点商贾铜臭……嫌画画清贫……”

  她抽噎得几乎要背过气,“我不知道你是替那个烂透了的侯府填窟窿……你去赚钱是为了他们……为了那点见鬼的银子,好让我们俩还能继续画画!”

  “我还骂你……骂你丢了灵气……骂你市侩……是我这个瞎了心蒙了眼的蠢货!该骂该唾弃的是我!”

  徐澜曦哭得浑身脱力,几乎站立不住,重量全压在楚明姝身上,只有抱着的手臂越来越紧:“对不起……明姝……我不配!我枉为人友……”

  肩膀上传来的滚烫湿意和勒得她喘不过气的拥抱,让楚明姝原本平静的眼睛瞬间湿润。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用力回抱住了哭得浑身颤抖的徐澜曦。

  她轻轻拍抚着徐澜曦单薄颤抖的后背,动作笨拙却无比用力。

  “没事了……都过去了……澜曦……都过去了……”她低声喃喃,声音也带着哽咽的沙哑,是安慰徐澜曦,也是说给自己听,“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么?再不用为那些人牵肠挂肚……束手束脚……”

  周围一些心肠软的小姐目睹此景,被这真挚的悔过与和解打动,想到往日听闻这对姐妹花形同陌路的传言,再看看眼前毫无隔阂的痛哭与拥抱,也禁不住红了眼眶,掏出帕子低头拭泪。

  “啧啧啧,”一个带着点冷酷意味的女声穿透这片悲戚的氛围,带着洞悉一切的讥诮响了起来。

  是浏阳郡主凌昭阳。

  她早已从太师椅上坐直了身体,手里那枚艳红的荔枝在掌心把玩着,娇艳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有事不关己的凉薄:

  “哭得倒是悲切。徐二小姐悔悟来得也不算晚。不过么,”她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若非昭平侯府亏空得底裤都朝天,坐拥爵禄的大男人填不上自家的坑,反逼着自家‘假凤凰’顶门立户,出去抛头露面搏生计……”

  她顿了顿,冷冽的眸光环视全场,“又何至于生生逼断了人家小姐好好握笔杆子的手?把人逼到那等商户杂流堆里去厮混赚银子?更不至于引出这前头的绝交旧怨以及今日的抱头痛哭!”

  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众人心思各异,一些知道内情的想起侯府近年越发潦倒和楚明姝被骤然推入商海的传闻,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凌昭阳似乎很满意自己引起的效果,接着抛下一枚更重的炸弹,语气更加戏谑:“说起来,本郡主前两日还听了一耳朵趣事。说是昭平侯府断亲那出闹剧,公堂之上,楚明姝可是当众亮出来一本厚厚账册子!清清楚楚载着两年里头,几万匹绢、几千斤香料过手,刨去各项成本杂支开销,真金白银净落七万两!啧啧,两年七万两!”

  她刻意加重了数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溅起滔天声浪。

  “七……七万两白银?”戚耀光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嗓子都惊得劈了叉,“真的就用了两年?”

  哭声戛然而止。

  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不可思议,就连还在抹泪的几位小姐都僵住了动作。

  两年!七万两!

  满堂哗然。

  戚耀光几乎是扑到楚明姝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也顾不上礼数了,眼神热切又急切地盯着楚明姝:“楚姑娘!郡主说的那账册……两年七万两可是真的?还有用这七万两换来的断亲?”

  所有目光钉在楚明姝脸上。晁祯停止了把玩酒杯,顾长安忘了腰上的疼,凌昭阳好整以暇地捻着荔枝壳。

  楚明姝轻轻松开了依旧埋首在她肩头的徐澜曦。抬起手,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

  脸上还带着泪水冲刷后的湿意,可那双眸子,却已如同被雨水洗过的清潭,异常澄澈而镇定。

  “账册是真的。一字不差。”

  楚明姝的声音没有停顿,平稳地继续下去,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久远旧事:

  “公堂之上,证物具呈,府尹大人亲自验过,府衙录档。白纸黑字,无从抵赖。以此七万两纹银,买断我与昭平侯府一应干系,自此两清,永不相关。此为当时公断。”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微转,落到凌昭阳脸上,添上了至关重要的一句:“当时,楚侯爷与楚明钰小姐意图阻拦,不惜动用府中家丁,威逼利诱。是郡主殿下及时赶到,遣府卫将人喝止驱散,方使断亲文书顺利落定。”

  这话一出,既点明了凌昭阳拔刀相助,又将楚侯爷和楚明钰当时的霸道刻毒钉在了耻辱柱上!

  信息量太大,众人互相交换着骇然的目光,议论声根本压不下去。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楚明钰听着大家对自己的指点议论,心头猛地一跳。

  一股怒火,夹杂着屈辱和难堪,瞬间冲破了楚明钰的理智。

  “啪!”

  一声钝响,异常刺耳。

  楚明钰猛地扬手,手中的狼毫笔被她用尽力气掼下。

  死寂。

  连湖风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哎呀!”有人发出短促的惊叫。

  紧接着,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中,一个身影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来。

  “暴殄天物!你…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一张上好熟宣!好…好端端……呃…”

  爱画成痴的裴飞鸿冲到案前,颤巍巍地指着那抹狰狞的墨团,痛心疾首得脸都涨红了,后半截惋惜的话语在他看到楚明钰抬起的脸时,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楚明钰霍然抬头。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往日的清冷,燃烧着两簇暴烈的火焰,怒,恨,不甘。

  那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刮过裴飞鸿的脸,带着警告与驱逐:滚开!

  裴飞鸿被她这眼神钉在原地,一时竟讷讷不敢再言。

  “楚明姝!”楚明钰猛地站起身,带得身下的花梨木圈椅向后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

  “你什么意思?几次三番!你到底想怎样?就非要处心积虑在人前给我下绊子,看我的难堪你就那么舒坦?”她指着桌上那片狼藉,“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满意了?!”

  整个水榭的人,目光都在她二人之间来回逡巡,神色各异。

  惊讶,困惑,看好戏的兴味,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对着那失态的真千金。

  “究竟是谁处处逼迫?”楚明姝的声音陡然提高,“你回到侯府后,我自问没有一件事对不起你!父母怜你失而复得,待你如珠如宝,我只觉心疼欢喜,恨不得将十六年欠你的一股脑都还给你!可你呢?”

  她一步步走向楚明钰,声音里的悲愤如泣如诉:“你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逼我在亲眷面前颜面尽失,将我的脸面踩在脚下,再也抬不起头来?甚至想要将我贬为奴婢,才称了你的心意?楚明钰!你到底要我如何才算完?要把事做到何种地步才算绝!”

  这声声泣血的控诉,配上她那摇摇欲坠的身姿和被泪水冲刷得苍白的小脸,瞬间将楚明钰推到了千夫所指的位置。

  尤其是最后那句“贬为奴婢”,更是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所有人耳膜上。

  楚明钰被楚明姝这一连串气势汹涌的指控,震得生生倒退了一小步,后腰重重磕在身后的画案边缘。

  桌上的画纸被她的动作带得微微颤动,那张牙舞爪的墨迹似乎在无声嘲笑着她。

  一股寒气,比深秋的湖水更甚,从脚底猛地蹿遍全身!

  她想反驳。可……又有什么用?

  她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猛地转向主位。

  “郡主!”楚明钰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臣女突感不适,告退!”

  她不看凌昭阳如何反应,说完最后一个字,立刻转过身,开挡在身前的两个看客,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呵。”凌昭阳短促地嗤笑了一声,拈起一粒葡萄,优雅地捻开薄薄的果皮,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楚明钰消失的方向,“随她去罢。”

  裴飞鸿见主角离场,也懒得管那些贵女公子的心思,满脑子仍惦记着那被毁掉的纸。

  他绕过狼藉的画案,凑近仔细看那巨大的墨团。

  墨色太浓太厚,几乎看不出底下的笔痕。那两条可怜的鱼,早被墨汁吞噬得骨肉模糊。

  “唉……可惜……”他摇着头,眉头紧锁,对着那块黑印子品鉴不出半分美感,“糟蹋了。”

  他这一摇头一叹息,引得旁边几位也对书画略知一二的公子小姐围了过来。

  “是啊,可惜了这张纸。”

  “啧,这轮廓勾的太生硬了些。墨色也洇得糊涂。”

  “笔法确乎有些稚嫩。”一位闺秀,小心翼翼地低声评价,随即又补了一句,“可见人怒气上头,更是方寸大乱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言而喻。

  楚明姝不知何时也走到了案前,她微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那片狰狞的墨团上。

  构图简单?笔法稚嫩?

  她看着那墨团深处,隐约还残留着一些几乎无法辨识的扭曲线条——那是楚明钰试图描绘锦鲤身姿的动作痕迹。

  然而吸引楚明姝目光的,并非这些拙劣的笔触,而是在一片混乱边缘,几乎被彻底掩盖的角落,一条挣扎姿态的鱼尾留下的潦草墨线,那形态狰狞而用力,头部似乎倔强地向上昂着,朝向画面最高处未曾完成的天际线——或者说,是楚明钰心中那道未曾描绘出的龙门。

  野心。

  一丝冰凉彻骨的寒意悄然爬上楚明姝的脊背。

  这条不成形的鲤鱼,哪里是众人眼中笨拙的习作?它分明是不顾一切想要冲霄而起的野心!

  在楚明钰的心里,昭平侯府这片天池太小了。她想跃过的,绝不止眼前小小的龙门!

  侯府的荣耀?父母的宠爱?众人的艳羡?甚至自己的存在?或许都只是她通向更高处的一方垫脚石罢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楚明姝迅速收敛了目光,恢复了原样。

  再抬眼时,眸中只剩下方才未尽的委屈水光和对那张被毁坏纸张的惋惜。

  只是无人留意,她藏于宽大袖中的指尖,已然死死地、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细嫩的皮肉里,留下月牙般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