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夜宴捌-《无双群侠传》

  众人多如木雕泥塑,好半天功夫,吴柄道:“此乃计穷势蹙之妥协,并非真心。”

  对面一列靠后一人,乃是郭澄,道:“金人所封,又岂是真心?”

  他身旁一人,乃是他兄长郭仲,摇头道:“金人鸷狠狼戾,但也重信义。”

  相隔数个位置,坐着安丙,大腹便便,一个肚子肥嘟嘟抵在案上,笑道:“金人重信义?”

  吴柄道:“自都是一丘之貉,反复之辈,但若相较而言,金人崛起穷山恶水之中,茹毛饮血,全靠团结一致,重诺守信。早先与大宋联络攻辽,因国内牛瘟,要改期,火速就支会于宋,并不担心宋人落井下石。”

  李珪笑道:“他家里牛瘟,不能出战,难道不要说一声么?”

  他身边坐着杨骙之,也道:“金人未崛起之前,或是重信,如今早已不是先前模样。”

  吴晛道:“那咱们说一说靖康,诸位当记得张觉吧。当初宋金联盟,灭了辽国,辽人张觉先叛辽归金,转瞬又叛金归宋。赵宋以海上盟约求燕京与西京,金人归还燕京、涿、易、檀、顺、景、蓟地。张觉占据平州,一说要降,赵宋立刻答应,但张觉须臾被灭。后又有拖延不按约缴纳岁币,轻辱金使,攻打臣服于金的下邦西夏。终与金人口实,南下攻宋。”

  旁人都说宋人,甚或大宋,唯独他以赵宋称呼。轻笑一声,接道:“金人一路势如破竹,宋人又再乞降,答应割让黄河以北三镇,赔钱,外加清算主战大臣。金人一停,又立刻后悔,想要以钱赎三镇。可笑的是,同时又说国库亏空,赔的钱也给不起。再然后,使萧仲恭带蜡丸密信给投金的前辽重臣耶律余睹,要他自立大辽,与宋人共灭金人。萧仲恭直接将此信给了完颜宗望。才有之后建康事。这再三反复,背弃盟约的,还有过于赵宋的么?”

  斜对面米修之干咳一声,道:“这些都不过是借口,金人乃是贪图江南富贵,所以南侵。他游牧之民,不事生产,从来都是靠抢靠夺。”

  一人道:“诸位莫要争了,我只问一样,诛杀有功呢?”说话之人乃是吴曦之弟吴晫,身材要比吴曦高上一头,坐在武官一排靠中位置,道:“金人也杀功臣,那给女真人创了文字出来的完颜希尹也不得善终,但这些都是牵扯他国皇权之争。可有真正在战场上打了胜仗,却被冤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的良将被诛?就比如岳元帅?”

  众人一时都不能对。

  吴晛道:“赵宋自己得天下不正,向来是怕自己人比金人还要厉害。”

  右边第三位坐着禄禧,文质彬彬,倒似个儒将,道:“金、宋皆不可信。”

  屋顶萧平安听的无聊,心道这些人说的全是废话。

  下面争执不停,王翼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诸位不想一想,金人就便任用汉人,可曾真正当做一家?”

  一个叫吴晓的道:“金人狠辣,自己兄弟相残,彼此倾轧的破事都不少。”

  杨闇公也道:“正是,汉人与金人血海深仇,就算面子上忘了,骨子里也忘不了。”

  李好义坐在不远处,一直不声不响。

  说话之人越来越多,争执之声渐大。

  当中吴曦问话之后,手中拿起酒樽始终未放,此际终于放下,“啪嗒”一声,殿内快速安静下来。

  吴曦慢慢抬头,侧脸露出左脸眼下疤痕,道:“叔父还记得这伤疤么?”

  吴柄微微欠身,道:“大殿之上,还宜臣属相称。当然记得,你小时与本家孩儿们玩闹,推搡之间,摔倒在火盆之上。”

  吴曦道:“是,可知临安那帮人如何说的?”哈哈一笑,道:“说我十岁那年,就有反志,家父一气之下,将我踹进火盆。”

  众人都是哑然,王爷如此说,想必不是要大伙跟着笑的。

  吴曦接道:“十岁倒是不假。只是我那是不过十岁,为什么要反宋?”

  吴晫笑道:“当年玩耍,大哥你老教我等扮金兵,你自己每回都是官军。”

  吴曦道:“是以在赵宋官家和朝臣看来,只要是武将,掌了兵权,就一定会叛。临安如此说,天下便如此说。我吴曦天生反骨,必然要反。”拿起案上书信,抬手投入旁边火盆。

  大殿之上,众人都不作声,看着火舌一卷,那信片刻化作飞灰。

  吴曦道:“只是官家和韩大人都错了,我吴曦要的岂是这王爵。荣华富贵,我吴家已经有了,吴某也不缺。吴某要的是这川中军民百姓能有一条活路!”

  众人都是朝向吴曦拱手,齐声道:“王爷大义!”

  萧平安心道,他若说的都是真心话,叛了大宋倒也无可厚非。

  过了片刻,徐景望道:“还有一事,前日房大勋贸然出击,中了对岸反贼之计,损兵折将不说,还丢了大战船七艘,中小战船三十七艘。”

  吴曦道:“房大勋呢?”

  徐景望道:“还在牢里关押。”

  吴曦摆摆手,道:“放出来吧。胜败兵家常事,此事他早有奏报于我,我虽有疑,只叫他相机行事,也担三分责任。”面色一整,道:“但中了埋伏,弃军先逃,罪责却无可恕,打五十军棍,剥了职阶,去董镇那里当个军汉去吧。”

  董镇坐在右列当中,眉头紧锁,半晌还是起身,拱手道:“王爷,房将军实有罪责,只是他身先士卒,下船就中了两箭,一箭恰中面颊,自口中穿过。”

  吴曦伸手打断,道:“若不是这两箭,焉能留他命在?禄祁那边如何了?”

  吴柄道:“尊王爷意思,禄祁飞马赶至万州,已经派兵扼守住巫山的得胜、罗护等寨,宋军没有两三万大军,难从此处突破。”

  吴曦道:“夔州乃是要地,不容有失,尤其要小心江陵府方向来敌。”

  萧平安听了一阵,说的都是当前局势,排兵布阵。心下有些不耐,已经打算起身离开。

  忽听吴晛道:“今日见了那萧平安,还请王爷封他一个官职。”

  萧平安一怔,怎么还提起我了呢,第一反应是坏了,是不是自己行踪已露,他故意说给我听?忍住身子未动,自己谨慎小心,若真露了行踪,怕不是弓箭已经射过来。也是咄咄怪事,就便此人确实记得自己相救亲眷之恩,也不至要给自己讨官!

  果然下面也有人诧异,还是吴家自己人,吴晫道:“为何要给他官做?”

  吴晛道:“百姓愚昧,不知王爷之苦心,只以为我等贪慕荣华富贵,方才降金。眼下街巷怨声载道,道路以目,敢怒不敢言之声。我先前放出此人陆地行舟救人之事迹,果然如今市井疯传。”

  米修之道:“原来这消息是你放出来的。我说兴元府的事情,怎么这么快就传到兴州来了。”

  徐景望点头道:“此计确是高明,前一阵疯说的郭靖之事,这两日已经无人提了。城中百姓,口口声声,确都是这萧平安的名字。”

  李珪道:“陆地行舟,历经千辛万苦,只落了十三具尸骸,当真可悲可泣。我听此事,也是叹惋。”

  萧平安听的是目瞪口呆,本也不觉吴晛安什么好心,原来是移花接木,拿自己转移话题来了。不知道究竟如何说的,又是好笑又是好奇,心底倒是气不起来。想来叶素心知道,也是这些人放的消息。

  吴晛道:“越是乱世,百姓越盼英雄。这萧平安恰是个可用的题目。我已经叫人在连夜编写话本,过几日就能寻人说书。”

  萧平安头皮发麻,心道,疯了,疯了,这些人定是疯了,你那什么话本,若是真写出来,我哪里还有脸见人。不行,定要阻止此事。就便寻那写话本的把他宰了,也不能叫他胡编瞎话。

  郭仲道:“计是好计,不过你怕是不知,这萧平安可是个不安分的。他是衡山派弟子,前岁开封大乱,衡山派在开封逼迫翼王签城下之盟,听说就有他一份。”

  姚淮源道:“是啊,我等大张旗鼓,对金人可没法交待。”

  吴晛道:“这节我也想到,这话本里面,不能提宋金,改作辽宋,人名改作萧峰。而且这话本故事,也不能就陆地行舟这一出戏。编话本这位乃是此道高手,打算安排他做个契丹人,却自小被汉人收养,大了才知道乃是辽人,于是被汉人不容。就便如此,仍是大义凛然,救了十三个汉人孩子。这十三个孩子不能都死了,起码要活一多半。”

  吴柄击掌道:“妙,妙,这故事听着就是精彩,其中辽人宋人身份转换,更是大有深意。妙,妙,妙!”

  萧平安眼睛都圆了,心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随即也是如释重负,这么一改,跟自己有屁个关系。那编话本的,暂且饶他一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