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回国-《薛家有女乘以七》

  檐外石榴花落了满阶,蓝天佑执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青瓷杯沿凝着层细汗,映得薛君怜眼底的犹豫愈发分明。

  窗外芭蕉树摇风,将半室天光筛得碎碎落落,恰如她盘桓多日的心绪。

  “王爷”她终是开口,声音被茶雾润得温软,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定意,“我打算回橙琉去了。”

  对面的蓝天佑正捻着枚黑子悬在棋盘上,闻言指尖一顿,那枚棋子便溅起来,落进了青玉棋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抬眸望过来,墨色眸子里盛着她。

  只是此刻添了几分错愕:“怎么突然说这个?就因为我上回说你?”蓝天佑挑眉。

  薛君怜垂下眼睫,望着盏中沉浮的绿褐色的茶叶。

  随蓝天佑来这多萝国国都时,她以为自己会像枝头燕雀,在哪处檐下都能筑巢。

  她的确做到了人尽皆知。

  但是总是受到蓝天佑的管制和控制,这让她觉得,这出名出得很累。

  在午夜梦回时总能闻见故乡的花香,想起南宫婠嫽。

  “不是突然想的,”她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这几天我总在想,国都虽好,却不是我的根。你看这多萝国的香米,总就有一股味道,但是我家乡的稻米,只有诱人的香味。我还是念着橙琉的湿润多雨。”薛君怜找了个借口。

  蓝天佑沉默片刻,伸手将掉落在盒子里的棋子捡了起来,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放在棋盘上:“我知道你想家,可我们不是说好了,等你再跟我干几年,再回去?怎么?不想要功成名就了?”

  “不一样的,”薛君怜抬眸望进他眼里,认真得像在说一件天大的事,“功成名就,和自由自在的功成名就,是两回事。”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王爷,你是做生意的好手,你的抱负在这里,你的责任也在这里。可我不一样,我家在橙琉,我的根也在橙琉,我几个姐妹都在元启国发展,没道理我一个人漂泊在外……我二姐姐也跟我说,想发展,没必要在这,她能撑我。”

  蓝天佑的手僵在半空,眸色沉了沉:“就因为这些?你们元启国的女子生来就是飘萍,在哪里发展不都一样吗?再说了,你日后年龄渐长,也是要嫁人的……也不可能就一定嫁在元启国内……”

  “就算我们元启国女子跟飘萍一样,那我们也有权利决定自己要飘去哪里。”她打断他,眼底泛起些微潮意,却硬是没让泪掉下来,这是蓝天佑说的很重的话了。

  “这段时间你待我极好,我都记在心里。可日子长了我才明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在这里,我是你养的舞女,艺人,童养媳,私生女……或者别的什么……是旁人眼中的金丝雀,这和我的初衷相违背,我不想。”薛君怜摇摇头。

  蓝天佑蹙起眉头“我从未把你当成舞女,艺人,私生女……”

  薛君怜起身“反正我话带到了。如果要违约金的话,我会让人送来。”

  蓝天佑捏住水杯,等薛君怜离开之后,才把水杯给捏碎。

  秋季的风斜斜穿过窗棂时,薛君怜正在房间里面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包袱里零星躺着几件薛君怜从元启国带来的衣裳,蓝天佑给的衣裳是一件都没带走。

  刘英看着收拾东西的薛君怜,试探性地开口“小七,我们真的要回去了吗?”

  “怎么了?娘,不是你嚷嚷想要跟爹还有哥哥在一起吗?怎么现在能够回去了,你反而不想了呢?”薛君怜觉得好奇。

  刘英望着门口沾着湿冷的泥点的小路,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

  “我是觉得你好不容易在这里打出一点名声,做出一点成绩,就要这么轻易地舍弃,娘替你心疼……”

  薛君怜闻言,垂眸,“没事的,自由很重要娘,虽然在这已经做出了成绩,但是,不想受制于人。”

  “二姐姐和四姐姐,已经帮我规划好了,说是回去,就把景园的舞台给我,然后我可以在那里自由地展示我的穿搭,而且接下来四姐姐和二姐姐也会有合作,我到时候可能会天南地北地跑,娘到时候就在家里,跟爹爹守在一起,不必跟着我东奔西跑的,也方便照顾哥哥。”薛君怜想得很清楚。

  她早早地就给薛君宝和薛竞君写信,她觉得受制于人,不如和亲人站在一起,这些姐姐们,总不会让她吃亏的。

  身后传来门吱呀作响的动静,她回头望见一个小丫头,是她的丫头金荷,手里拿着一封信“七小姐,收到了二小姐寄来的钱,我没打开看,但是感觉应该是蛮多的。”金荷的声音激动得像明天就过年一样,“目前,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小姐也还是要坚持要走吗?”

  薛君怜微微点点头,把最后一件衣服放进包袱:“娘,你赶紧去把我们从元启国带来的东西都收拾好,我们今晚就离开这里。”薛君怜低头把包袱给打了个结。

  刘英见她去意已决,就果断去收拾东西了“回去也好,这里的饭我都吃不惯,回去就能见到你爹和你哥哥了!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们了!怪想他们的!”刘英原本还有点着急的神色现在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

  “娘,你先收拾着,我去一趟王爷那里,要走,怎么样都说一声,处理干净才是。”薛君怜看了一眼去里屋的刘英,说。

  “我知道了,你去吧,我会让金荷让车夫准备好的,我也会准备好食物。”刘英点点头。

  薛君怜点点头,“好。”

  薛君怜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有一封书信“这里有两千两,准备留作给你的违约金,若是不够,去多萝国,我新开的薛家铺子那里去支。别的,等你回来,再说吧。二姐,薛竞君。”除了信之外,还有二十张一百两的银票。

  薛君怜把银票和信件都放在怀里,收好,信心满满地要去蓝天佑那里。

  ……

  蓝天佑的住处,“你来是要同我告别的?”蓝天佑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契书上明明白白写着,要合作至少三年以上才能脱身。”蓝天佑把契书放在桌面上。

  “违约金多少,我赔你。”薛君怜,平静地看了一眼契书。

  蓝天佑看着她一脸平静的样子“看来,你那个姐姐,应该是给了你不少的钱财,所以你这般有恃无恐……”

  “王爷,也不是为难人的人,所以不管我姐姐给我多少,我想王爷也不想撕破脸面,以后都不再来往了……”薛君怜开口。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一个喜欢为难人的人,但是,你怎么着也得帮我把告别会给办了再走吧?”蓝天佑平视她的眼睛。

  “行,我办,办完就能走吗?”薛君怜接话。

  “办完,把违约金交了再走。”蓝天佑叹了一口气。

  “我和你的交情是我和你的交情,违约金是违约金,一码归一码。”蓝天佑特别平静。

  “行,多少,违约金?”薛君怜开口。

  “两千五百两。”蓝天佑开口。

  “……”薛君怜咬唇“我给你赚了这么多钱?”

  “不是,也不止,但是违约金是按我培养你花的钱的十倍来算的。我给你花了前前后后不算了,估个二百五吧……”蓝天佑自嘲地开口。

  “十倍,两千五百,怎么样?拿的出来吗?”蓝天佑笑着问她,神色里带着淡漠。

  薛君怜点点头“你筹备告别会吧,我去拿钱,等告别会结束,我把违约金交给你,然后契书作废,我们立字据,找中人做个见证。”

  蓝天佑点头“行。”

  薛君怜说完也不多做停留,就准备起身走了。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真的就要这样走了?”蓝天佑这才埋怨地开口。

  “买卖不成仁义在,王爷到时候邀请我来多萝国巡演,我还是会来的,但是别的就算了吧……”薛君怜笑着开口。

  “志愿和意向都不一样了,既然如此,何必让彼此都难受,不如各退一步,就各自安好。”薛君怜把手上蓝天佑送她的银手钏给脱下来,放在桌子上。

  薛君怜转身离开。

  蓝天佑拿起银手钏,目光看了很久。

  那串银钏子静静躺在他手里时,倒像把揉碎的银河星子全拢进了方寸之间。

  最细的银线被挫成半分长的小星子,每一颗都錾着七瓣星芒,尖梢处被他用鹿皮反复摩挲,泛着月光浸过似的柔光。这些碎星银点被串成三层,每层星子错落着挨在一起,又用更细的银丝在暗处绾了活结,抬手时三层星串便簌簌叠动,星子碰着星子,发出碎玉落银盘似的轻响,倒比寻常铃铛更添几分幽微——像是站在寒夜里听星子私语,清泠又绵密。

  谁也想不到,这串看似精巧却不张扬的银手钏,竟耗了蓝天佑之近两个月的功夫。

  他本不是个精于细活的人。常年握笔练剑的手,指节分明,掌心带着薄茧,寻常连穿针都要费些劲,更别说对付这些比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银线。最初想做这物件时,连府里最老的银匠都劝他:“王爷,这碎星钏看着简单,实则每颗星子都要先熔银成丝,再用小錾子一下下剔出星芒,稍有不慎就断了。十颗里能成三颗,就已是巧匠了。”

  他偏是个认死理的。先是在银匠铺子里蹲了半月,看老师傅如何熔银、拉丝、淬火,回到府里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一堆工具琢磨。头一个月,光是熔银就烫了三次手,最严重的一次,右手虎口被溅出的银珠烫出个燎泡,握笔时都发颤,却还是瞒着人,夜里用凉水冰过了继续练。

  最难的是錾星芒。那小錾子只有指甲盖大小,得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手腕悬在空中,全凭巧劲让錾子在银片上划出均匀的七道尖痕。他练到第三个月时,指尖被錾子磨出的茧子掉了一层又一层,指腹泛着青白色,连端茶碗都晃。有次急了,一錾子下去没稳住,银片应声裂成两半,他盯着那道裂痕看了半晌,竟把自己关在暖阁里一日没出来。

  后来还是借着去元启国巡店的由头,特意绕去了水城。

  水城那里有位姓苏的老银匠,据说祖上曾为宫里打造过首饰,最擅做这种细巧活计。他守在苏师傅的小铺子里,从晨光熹微看到暮色四合,看老师傅如何用牙咬着银线调整弧度,如何用特制的小剪子剪出星子的尖角。临走时,他没要老师傅帮忙,只讨了些水城特有的软银,说要自己试试。

  水城的雨季里,他住的客栈窗外总有雨打芭蕉的声儿。

  他就坐在窗边的小案前,借着窗纸透进来的天光,一点点打磨那些银星子。有次雨下得大了,风卷着雨丝打湿了案上的银料,他伸手去护时,手腕撞到案角,刚做好的一串星子散了一地,有几颗滚到床底,他竟跪在地上,借着烛火一颗颗摸了回来,指尖被地板磨出红痕也浑然不觉。

  等回到国都时,他袖中藏着的,便是这串叠叠碎星。银线的接口处被他用细锉反复磨过,摸不出丝毫痕迹,而且一点都不喇手;三层星串的长度也算计得恰好,抬手时既不会缠在一起,又能让星子相互碰撞,发出他听过无数次的、最合心意的声响。

  他拿起那串银钏,对着光转了转。细碎的银星子映在他眼底,倒比窗台前的镜子更亮些。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薛君怜时,一身流光溢彩的紫色的小裙子,发间簪着紫薇花。

  年纪虽然小,但是眸子亮亮的,而且跟她交谈,也是个有成算的,假以时日,定不输她那几个姐姐的。

  他起身,走到窗台前,轻轻将银钏放回抽屉里的锦盒,盒底铺着的青绒上,还留着几处极浅的压痕——那是前几次试做时,废掉的残件留下的印子。如今那些残件早就被他熔了重炼,倒像把那些笨拙的、焦躁的、近乎执拗的心思,全融进了这串会响的星子里。

  蓝天佑有点无奈,都是为她好,在她眼里倒成了固执己见,执拗,控制她,就这般不识好歹吗?

  蓝天佑但是也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做的,完全不是她需要的?

  来了下人,来询问,最新的订单已经被薛君宝的人送来了。

  “王爷,那个新订单,要叫七姑娘去试试吗?还要展示吗?”下人低着头。

  “要,去让七姑娘试试,就说是为告别会做的准备。让人去安排一下告别会。”蓝天佑叹了一口气。

  “告别会?”下人疑惑“谁要走嘞?”

  “七姑娘。”蓝天佑说。

  “哈?为啥?”下人疑惑。

  “滚,哪来那么多为啥?”蓝天佑气上来了,上去就是给他一脚。

  下人捂着屁股,不理解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