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命案-《大宋伏魔司》

  翌日,京中溽暑未退,天色刚麻亮,湿闷的热气已像蒸笼里的白雾,从青砖缝里往外冒。

  潘府后园的荷池浮着一层暗绿浮沫,偶有锦鲤探头,“啵”地一声又沉下去,水纹荡开,带着隔夜残酒的酸馊味。蝉声聒噪,却掩不住府里诡异的死寂——仿佛连风都被这闷热蒸得凝滞了。

  丫鬟秀荷端着铜盆,沿回廊疾步。她不过十六岁,额前碎发被汗黏成几绺,杏色衫子后背已洇出深色汗迹。

  昨晚家主潘兴受伤了,今朝她特意早来伺候。手指叩在雕花门扉上,指节因紧张而泛白。“将军,奴婢进来了?”无人应答。

  暑气蒸得门缝发烫,她心头骤跳,用力一推——

  屋内幽暗,帷帐半垂,只透进一线青灰天光。锦榻上,潘兴仰面而卧,双臂摊开,像被无形的巨钉生生钉在床板上。脸色青紫,唇角凝着乌血,双目圆睁,黑瞳里却还映着昨夜灯火的残影。

  “啪嗒”——铜盆坠地,水溅湿秀荷的绣鞋。她喉咙里迸出一声撕裂的哭喊:“来人哪!将军——将军殁了!”声音撞在热浪里,像被烫卷的纸,扭曲变形。

  顷刻间,府中大乱。

  家丁赤脚奔来,踩得回廊地板咚咚作响;老嬷嬷们顾不得拢发,披着中衣就往前院冲;更远处,守门的青衣小厮已翻身上马,朝开封府方向狂奔去报官了。

  在京城牵扯到命案,死者还是禁军的将领,这件事非同小可,潘府的人立即去报官了开封府。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开封府捕头徐昭、副捕头郑豹率人赶到。

  徐昭仍是一袭玄青薄衫,额角却渗汗;郑豹更惨,铁尺别在腰后,像块烙铁,烫得他不住吸气。一行人跨过门槛,热浪扑面,夹杂着血腥、药渣、隔夜酒与女人脂粉的浊味,几欲令人作呕。

  徐昭抬手,示意众人噤声。他先俯身查看尸身,指尖掠过潘兴颈侧——皮肤尚温,却已无脉;再拨开左肩衣襟,伤口边缘蜷曲,显是枪尖所致。

  郑豹低声道:“看这凝血颜色,死时血气未散,至多不过三个时辰。”徐昭点头,目光扫过地上药碗,碗底残留几点黑色药渣,像干涸的虫尸。

  “谁第一个发现潘将军尸体的?”

  侍女上前,抽噎回答道:“今早奴婢来伺候主人起床,但是等候良久都不见动静,于是请来管家打开房门,结果就见到家主他、他……呜呜呜。”

  徐昭皱眉,让人记录下来后,转身询问管家。

  “她所言是否属实?”

  管家潘福回答:“就是这样,句句属实。”

  “昨夜谁当值?”徐昭开口,声音被暑气压得发闷。

  管家潘福葛布长衫被汗浸透,贴在佝偻背上:“回大人,是老奴……”

  徐昭问道:“潘将军肩上的伤,是何缘故?”

  潘福的喉结上下滚动,汗珠顺着鼻尖滴在青砖上,瞬间被蒸干,如实回答道:“昨夜将军设宴招待了杨承宪将军,后来谈的不愉快,还掀了酒案,二人便……便动了手。打了片刻,杨将军的枪快,将军躲闪不及,被刺中左肩。后来,杨将军已扔枪而去……”

  郑豹插问:“既已受伤,为何不即刻请名医郎中救治?”

  “请了!”潘福急道,“可将军坚称皮肉伤,只让府中大夫草草包扎,又服了镇痛散,便命众人退下。老奴守到寅初,听屋内无声,以为将军安睡,谁知……”他忽地压低嗓子,汗湿的脖颈青筋暴起,“大人,老奴斗胆,昨夜偏厅窗外,曾闪过一道红影……”

  “红影?”徐昭眯眼。

  “是……是狐!”潘福浑身发抖,手指无意识地在青砖上抓挠,指甲崩裂渗血,“通体赤红,尾如团火,眼睛竟泛着绿光!它立在窗棂上,朝厅内吐出一口黑雾,将军和杨将军便像中了邪,面目狰狞,招招夺命,像是狐妖作祟……”

  堂中霎时死寂,只余蝉声聒噪。

  郑豹冷笑一声,铁尺在掌心敲得脆响:“潘管家,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是何罪?更何况扯什么妖狐作祟!这些迷信说法,只有伏魔司那些江湖草莽,才会相信。”

  徐昭却抬手制止,目光幽深。他望向窗外,热浪扭曲了远处的屋脊,仿佛真有赤狐的影子一闪而逝。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缓缓道,“但人心之诡,未必逊于妖鬼。”

  郑豹想了想说道:“大人,不管怎么说,此事和杨将军关系脱不开干系。”

  徐昭点头,解下腰间令牌,铜质“捕”字被汗浸得发亮:“潘福,随我回府画供;秀荷,昨夜药渣、残酒,悉数封存;郑豹——”

  “在!”

  “点齐人手,随我前往杨府。”

  徐昭顿了顿,回头望向灵位上“大宋忠烈潘公之灵”八字,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但愿……只是人心作祟。”

  檐外,蝉声忽然停了,只剩闷热的风卷着血腥与药味,在府中久久不散。

  很快,徐昭带人去了杨府,杨承宪得知潘家昨夜重伤身亡的消息,也感到了十分震惊,他下手有分寸,那一枪没有刺到要害,应该不至于毙命。

  但是,潘兴被他所伤这件事,却无法抵赖,被徐昭等人押解出府,带去开封府审讯。

  街道上百姓看到杨承宪被开封府衙差捕快押解出来,谈论纷纷

  “杨将军犯了事?被开封府押解出来了。”

  “听说杨将军昨夜杀死了潘将军,证据确凿。”

  “这可是大事啊!”

  “官家办案,自有分寸,咱们别乱猜。”

  声音不大,一句叠一句,像暑风里浮动的尘土,片刻便又落下。

  杨承宪面色沉静,步子稳健,目光平视,他心中有点茫然,这件事牵扯命案,并非小事,此时酒醒过来,心中也有些懊恼,昨夜就不该去赴宴,更不该动武,争强好胜,一条人命在身,杀害禁军同僚,日后前途也就要毁了。虽然不是故意杀人,但过失斗武致死,也会被发配边疆,成为重犯了。

  到了开封府八字墙前,徐昭回身,拱手:“杨将军,请。”

  捕快上前开了手铐,按例将人引入偏厅候审。

  开封府门前围观的人见无更多热闹,也就各自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