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迷宫中的抉择-《北洋醉城隍》

  陆醉川的靴底碾过骨屑,在青灰色的地面上拖出一道浅痕。

  这骨杖内部的空间比他想象中更逼仄,两侧墙壁由密密麻麻的人骨拼接而成,每根骨头表面都凝着层暗霜,寒气顺着裤管往腿上钻。

  他摸出腰间酒葫芦抿了一口,辛辣的烧刀子顺着喉咙滚进胃里,才算压下几分从骨髓里泛出的冷意。

  幻象来得毫无征兆。

  先是鼻尖涌进醉仙楼的甜香——是张婶新蒸的桂花糕,混着陈酿女儿红的蜜甜。

  他下意识抬头,就见熟悉的朱漆柜台后,王掌柜正踮脚擦着"醉仙楼"的鎏金招牌,油光水滑的辫子在脑后晃荡:"小陆啊,后巷那坛二十年的花雕可别偷喝了,明儿张督军要——"

  话音戛然而止。

  王掌柜的脸突然扭曲起来,眉眼像被水浸过的画纸般化开,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他身后的柜台裂成碎木,露出外面的场景:前清的青砖胡同里,八岁的小醉川正蹲在满地碎瓷片前,眼泪砸在混着酒液的泥水里。

  债主的皮靴碾过他手背,粗哑的骂声震得耳朵发疼:"老东西欠的债,小崽子也想赖?"

  陆醉川的手指死死抠住城隍印。

  那枚青铜印上的刻痕还带着体温,是三年前他第一次强行觉醒城隍之力时,被反噬的灵力灼出来的。

  当时沈墨寒的血滴在他眉心,带着前清皇族特有的冷香;小九的手摸索着覆上他眼睛,指尖沾着判官笔的墨渍,凉丝丝的;赵霸天把他扛在肩上跑,粗布汗衫蹭得他下巴生疼,可那股子烟火气比任何符咒都管用。

  "都是假的。"他对着空气说,声音混着酒气喷在城隍印上。

  青铜印突然发烫,烫得他掌心发红,却在这灼痛里,金光如活物般窜出来,将王掌柜的幻象撕成碎片。

  碎渣落在地上,变成一只只黑色的小虫子,"嗤"地钻进骨缝里。

  墙壁上的刻字还在,"心诚则路现"六个古篆泛着幽蓝的光。

  陆醉川抹了把嘴角的酒渍,往前迈出一步。

  这一步下去,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半寸,露出底下盘根错节的白骨,像无数只手在他靴底抓挠。

  他眯起眼,就着金光看见骨缝里渗出暗红的液体——是血,带着腐臭的血。

  外界的喊杀声突然清晰起来。

  陆醉川顿住脚步。

  他能听见玄风长老的剑鸣,像破风的哨子;林大侠的铁爪钩在骨杖外壁,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还有沈墨寒念咒时的清越嗓音,每一个字都像小钉子似的钉进空气里。

  最清晰的是那声闷哼——是玄风长老,他在硬接大祭司的黑焰时受了伤。

  "阿川哥哥。"

  极轻的一声,混在骨杖内部的风声里。

  陆醉川猛地转头,就见小九站在身后。

  她盲眼蒙着的素白帕子被血染红了半块,判官笔垂在身侧,笔锋还滴着黑血。

  可她的笑还是那样清浅,像从前在城隍庙后园里,摸着他新采的野菊说:"阿川哥哥,今天的阳光好暖。"

  "小九?"陆醉川伸出手,又在离她半尺的地方顿住。

  他看见她脚下没有影子,看见她身后的骨墙上爬满了黑色的触须,正顺着她的裙角往身上缠。"你不是她。"他说,声音里的酒气散了,只剩冷硬的笃定,"小九现在应该在外面,用判官笔破大祭司的咒。"

  幻象的小九突然尖笑起来,素白帕子"唰"地落下,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窝。

  她的指甲变长,刺啦一声划向陆醉川的咽喉。

  他不躲不闪,抬手将城隍印按在她额头上。

  金光炸响的瞬间,他听见一声类似于玻璃碎裂的脆响——是器灵的屏障被撕开了道口子。

  等金光散尽,陆醉川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圆形大厅里。

  头顶是骨杖镂空的顶端,能看见外界的天光被染成诡异的紫黑色。

  大厅中央悬浮着一团黑雾,黑雾里不时闪过猩红的瞳孔,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不错。"器灵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能走到这里的人,三百年里你是第三个。"黑雾翻涌着,露出半张青灰色的人脸,"但第三个,也得死在这里。"

  陆醉川摸出酒葫芦灌了一口。

  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他盯着黑雾中央那点更浓的漆黑——那是器灵的核心。"三百年?"他笑,"那你大概没见过,现在的人间是什么样。"

  城隍印在他掌心发烫。

  他挥印的瞬间,金光化作锁链,"唰"地缠向黑雾。

  可那黑雾竟像活物般流动,锁链刚碰到边缘就被腐蚀出一个个孔洞。

  陆醉川的虎口震得发麻,这才惊觉器灵的力量比他预想中强得多——阎罗境后期的压迫感,压得他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疼。

  "你的力量,不过是城隍庙里供的残香。"器灵的笑声里带着几分得意,"等我吞了这骨杖里的百万冤魂,便是阎罗也要跪下来给我——"

  "闭嘴。"陆醉川打断它。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墙壁,那里刻满了歪扭的符文,每个符文都泛着幽绿的光。

  他突然想起沈墨寒说过的话:"上古法宝的器灵,再强也脱不开本体的束缚。"骨杖的结构...对,骨杖的结构!

  他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涌进嘴里。

  借着这股子疼,他调动体内灵力,指尖按在墙壁的符文中。

  那些符文像活物般钻进他皮肤,在他手臂上爬出青紫色的脉络。

  陆醉川闷哼一声,从怀里摸出小九的判官笔——这是出发前小九硬塞给他的,说"阿川哥哥用这个画符,比我准"。

  笔尖触到符文的瞬间,整个大厅都震动起来。

  陆醉川能听见骨杖外壁传来"咔咔"的开裂声,那是玄风长老和林大侠在外面攻击。

  他咬着牙,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判官笔,笔锋在墙上划出一道金痕。

  那金痕所过之处,符文纷纷碎裂,露出底下刻着的封印阵图。

  "你敢!"器灵的黑雾剧烈翻滚,伸出无数触须刺向陆醉川。

  他被撞得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骨墙上。

  嘴里的血止不住地涌,他却笑了——阵图已经激活,那些碎裂的符文正往黑雾里钻,像无数把小刀子在割器灵的核心。

  "愚蠢!"器灵的声音里带着惊恐,"你破坏骨杖结构,自己也会被吸成干尸!"

  陆醉川抹了把嘴角的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摸出最后半葫芦酒,仰头灌下去。

  辛辣的酒液烧得喉咙发疼,却让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那又怎样?"他举起城隍印,印上的金光比任何时候都耀眼,"我陆醉川活了二十八年,没怕过天,没怕过地,更没怕过什么邪祟。"

  黑雾突然凝固了。

  陆醉川看见里面闪过一丝慌乱,那是器灵终于意识到,这个看起来贪杯懒散的跑堂,真的敢拿命换。

  可就在这时,陆醉川的耳后突然发痒。

  那是种极轻的痒,像有人用蛛丝扫过他的神经。

  他猛地转头,就见原本静止的骨墙上,那些碎裂的符文正在重新拼接。

  更诡异的是,大厅的地面开始渗出暗红的液体,血腥味混着腐臭,熏得他直犯恶心。

  "你听见了?"器灵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那是骨杖里的冤魂在哭。他们等了三百年,终于要——"

  陆醉川没听完它的话。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就见原本明亮的金光正在变弱,头顶的天光被完全遮住,整个大厅陷入黑暗。

  黑暗中,有细碎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无数人赤着脚踩过血泥。

  "谁?"他低喝一声,城隍印的金光重新亮起。

  可这一次,金光里映出的画面让他瞳孔骤缩——地面上不知何时爬满了青灰色的手,指甲深深抠进骨缝里,正缓缓往他脚边移动。

  更远处,大厅的角落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很轻,却让陆醉川的后颈寒毛倒竖。

  他握紧城隍印,目光扫过每一寸黑暗,却什么都没看见。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发出"咔"的一声。

  陆醉川低头,就见脚边的骨砖裂开一道细缝,暗红的液体正从缝里往外冒,像鲜血在流泪。

  (地面的缝隙还在扩大,黑暗中,无数双眼睛正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