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影随心生,少年识破镜像幻境-《北洋醉城隍》

  深渊的震动突然拔高了一个调子,少年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

  黑雾里那只半透明的手骤然膨胀,青灰色的雾气凝成实质,五指如钩扣住他的肩膀。

  他踉跄着往前栽,酒壶早被震得不知去向,指尖只来得及抓住小九缠过来的因果线——那线却在接触黑雾的瞬间发出焦糊味,“啪”地断裂。

  “陆醉川!”沈墨寒的尖叫混着碎石坠落声撞进耳朵,少年余光瞥见她攀着断岩的手渗出血来,玄风长老的桃木剑劈在黑雾上,溅起几点火星。

  可这些画面都像浸在水里,越来越模糊。

  黑雾裹着他的身体往碑文中心钻,青石板上的刻痕突然发烫,烫得他后颈生疼。

  失重感来得毫无预兆。

  他眼前一黑,再睁眼时,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酒糟味。

  是醉仙楼。

  柜台后的铜壶擦得锃亮,映出他青布短打的身影——和记忆里那个跑堂的陆醉川,分毫不差。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果然挂着个缺了口的酒葫芦,壶嘴还沾着半滴没擦净的酒渍。

  二楼传来算盘珠子的脆响,后厨飘来锅铲颠勺的“滋啦”声,连门口那只总爱偷喝剩酒的黄狗,此刻正趴在门槛上打盹。

  “很熟悉吧?”

  少年猛地转身。

  角落的八仙桌旁,另一个“自己”正端着酒碗。

  那人穿的也是跑堂衣裳,可眉梢比他更淡些,眼尾却多了道极浅的疤——正是陆醉川的模样。

  酒碗里的琥珀色酒液晃了晃,倒映出少年发白的脸:“你以为你是继承者?不过是我留在人间的一滴血、一缕意。”

  少年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前尘里那些碎片:举刀挑断阴兵心脉线时掌心的灼痛,按镇魂钉时碑身传来的震颤,还有每次醉酒后镜中若隐若现的城隍印记。

  原来那些“记忆”,根本不是继承,而是……

  “替罪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涩。

  “替罪羊倒不至于。”陆醉川仰头饮尽酒碗,指节叩了叩桌面,“我死时执念太盛,魂魄散了七分,只剩这点残意附在血里。你喝了我的酒,吃了我的魂,便成了这缕意的壳。”他扯了扯嘴角,“所以你总觉得酒苦,因为那是我咽下去的不甘。”

  少年的指甲掐进掌心。

  后厨的锅铲声突然变了,变成沈墨寒翻书的“哗啦”响;黄狗的鼾声混着小九用哑语比划的“小心”;连柜台上的铜壶,映出的竟是外界那面魂镜的银光——

  “他陷入深度意识空间了!”沈墨寒的声音穿透幻境,在少年太阳穴里炸响。

  她跪在断岩边,怀里的魂镜蒙着层白雾,雾中影影绰绰是酒楼的轮廓。

  玄风长老的道袍扫过她脚边,往深渊里撒了把镇魂砂:“这是镜像幻境,需得识破本源。”

  “本源……”沈墨寒的指尖在《冥府通灵录》上快速移动,泛黄的纸页被翻得卷了边。

  终于,她停在某一页,瞳孔骤缩——“镜中影,本是源;破幻者,问初心。”她抓起魂镜对准碑文方向,白雾里的少年正攥着酒葫芦,喉结动了动,“你还记得第一次喝酒的感觉吗?”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少年眉心。

  幻境里的酒楼突然扭曲,铜壶的倒影裂成碎片,后厨的锅铲声变成狂风呼啸。

  他望着对面的陆醉川,对方的身影也在模糊,仿佛随时会消散。

  “第一次喝酒……”他喃喃。

  记忆突然翻涌:那时他还是个小乞儿,缩在醉仙楼后巷,闻着飘出来的酒香直咽口水。

  是陆醉川——不,是他自己?

  ——端着半壶剩酒蹲下来,酒液淋在他干裂的唇上,辣得他咳嗽,可喉间却漫开甜。

  “酒这东西,”那个声音说,“苦在嘴里,甜在心里,因为它能把不愿忘的,都给你留着。”

  幻境里的陆醉川突然笑了:“你看,连这记忆都是我的。”

  “可我尝出的甜,是我的。”少年突然抓起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进胃里,他额间的城隍印记猛地发烫,眼前的陆醉川身影开始透明。

  他望着对方逐渐消散的脸,一字一顿,“你说得对,我不是你。但你想守护的人间,我替你守着。”

  “轰——”

  酒楼的房梁轰然坍塌。

  少年踉跄着后退,脚下的青石板又变回深渊里的刻痕。

  他喘着气,看见镇魂钉已彻底脱离石缝,悬在半空滴着黑血。

  而方才困住他的黑雾,此刻正像被风吹散的灰,露出石碑上“待君再归来”的字迹——那“君”字的笔画里,竟流转着和他额间相同的金光。

  “原来……”他摸向额头,指尖触到一片温热。

  外界,沈墨寒的魂镜“当啷”掉在地上。

  她望着镜中重新清晰的画面:少年站在碑文中央,额头上原本模糊的城隍印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

  那图腾的轮廓比陆醉川的更繁复,像有千丝万缕的光,正从深渊最深处涌上来,注入他的血脉。

  玄风长老的桃木剑“哐”地插在地上。

  他盯着少年的额头,声音发颤:“这是……城隍印的完整形态?”

  少年没听见外界的动静。

  他望着悬空的镇魂钉,突然伸手接住。

  黑血滴在他掌心,却没烫出焦洞——反而像融入了什么,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他听见深渊最深处传来闷响,像某种沉睡的巨兽,终于被唤醒。

  而在他额间,那道新凝的城隍印记,正泛着比之前更炽烈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