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秉笔告库弊-《我是正德帝》

  申时刚过,日头仍带有几分毒辣,乾清宫的琉璃瓦上,明晃晃一片刺眼白光,连檐角蹲兽的轮廓都似被热气模糊了。

  御道旁古槐的枝叶纹丝不动,蝉鸣声嘶力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闷网,裹得人呼吸都觉滞涩。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沉甸甸的倦怠,仿佛连朱红宫墙都在这热浪中悄然褪色。

  内阁一众人议完了事退出暖阁已有些会儿了。

  此刻,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御药房兼掌慎刑司事的陈敬,正垂手侍立在透雕着缠枝莲纹的紫檀木隔扇门外。他身上那件簇新的青色纻丝贴里,领口袖缘已渗出细密的汗珠,黏在皮肤上,却半分动弹不得。

  早前早有小太监禀告,今日万岁爷因为岷府的事儿心情不好。他在外面站了有一刻钟了,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叠薄薄的文书在袖中又捏紧了几分。

  文书上记着甲字库内臣赵纲的罪状:需索无度,逼死无辜解户。此案牵连七条人命,经详细“打听”明白,原是铁证如山的。赵纲这人,仗着是御马监掌印张公公的同乡,又曾孝敬过司礼监几位大珰,素来跋扈,克扣常例、盘剥解户是家常便饭,此番却闹得太过,竟至出了人命。陈敬暗自思忖,张忠势大,赵纲便是他安插在甲字库敛财的一条恶犬。自己此番密告,既是职责所在,更是拔除张锐爪牙、敲山震虎的良机。空出来的甲字库掌库之位,油水丰厚,正可安插自己信得过的人…… 他微微抬眼,瞥见竹帘 “哗啦” 一声被轻轻掀开,从里头走出个小太监来,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干儿子刘全忠。

  刘全忠见了陈敬,眼睛一亮,脚步便往这边挪。

  陈敬忙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刘全忠四下里睃了睃,见廊下只有两个当值的小太监远远站着,便猫着腰快步凑上前,脸上堆着笑:“干爹,您怎么在这儿站着?怎不进去给万岁爷请安?”

  陈敬眉头微蹙,低声道:“不是嘱咐过你,不许叫我干爹么?”

  刘全忠撇撇嘴,用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小声道:“这不是没外人么?再者说了,这儿离着暖阁远,谁能听见?” 他说着,又往那两个当值太监的方向瞟了瞟,见他们没留意这边,才放下心来。

  陈敬也懒得多说,只问:“主子爷这会儿怎么样了?方才听着里头没什么动静,莫不是歇着了?”

  刘全忠从怀里摸出块细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脖颈上的汗,道:“可不是么?主子爷今日交内阁进宫议了岷府的事儿,后来乏了,歪在凉榻上眯了会儿,这才刚醒透。” 他顿了顿,又凑近些,压低声音道,“掌印魏太监、东厂田太监,还有文书房的张大顺,这会子都不在跟前。”

  陈敬闻言就是一愣,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缓缓点了点头,心里暗自盘算着什么。他定了定神,对刘全忠道:“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奴婢陈敬,有要事求见万岁爷。”

  刘全忠闻言直纳闷,你一个侍立主子左右的心腹太监,需要我通报?但是见干爹这般说了,自然有他的道理,便应了一声:“哎,晓得了。” 转身便撩开竹帘,轻手轻脚地进去了。

  陈敬站在原地,望着那扇垂下的竹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份文书的边角。午后的日头越发毒辣,连廊下的石柱都晒得发烫,他却像是浑然不觉,只凝神听着内里的动静,连那聒噪的蝉鸣,都仿佛远了几分。

  “万岁爷,” 刘全忠低声通禀,“陈公公有要事面奏。”

  “嗯。” 朱厚照的声音带着一丝午前的慵懒,如同被暑气蒸腾得软绵绵的丝帛,“叫他进来吧。” 他把手中的玉虎放在案上。

  陈敬立刻躬身趋步而入,动作迅捷却毫无声响,仿佛贴着金砖地面滑行。甫一入内,一股混着冰片清冽的凉意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身上的黏腻。他行至御前,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倒,额头紧贴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口中清晰奏道:“奴婢陈敬,叩见万岁爷,愿吾皇圣躬万安!” 姿态恭谨到了极致。

  “起来说话吧。” 朱厚照终随意地扫了一眼跪伏在地的陈敬,语气平淡,“这大热天的,什么事儿值得你巴巴地跑一趟?还要通报?” 他拿起旁边银盘里冰湃过的杨梅,拈了一颗放入口中。

  陈敬谢了恩,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依旧保持着微躬的姿势,双手将那份薄薄的文书举过头顶,声音不高不低,沉稳清晰:“启奏万岁爷,奴婢掌慎刑司事,近日打听到一桩骇人听闻之案,事关内府甲字库掌库内臣赵纲。”

  “赵纲?” 朱厚照咀嚼杨梅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模糊的印象,“甲字库那个?他怎么了?”

  “回万岁爷,” 陈敬的声音里适时地注入了一丝沉痛与激愤,恰到好处,“赵纲倚仗职司,盘剥地方解户,贪酷异常,以致逼死人命,苦主不依,要去顺天府状告。” 他微微抬起眼,观察着皇帝的反应,见皇帝眉头微蹙,并无立刻打断之意,便继续详述,“这件事也是奴婢偶然间得知,有江西布政使司解户吴大友、吴友胜父子,押解岁办上等江香薷、栀子等药材至甲字库交割。赵纲指使其爪牙,先是以成色不足、路途湿损为由,百般刁难,强令折银抵补,勒索‘铺垫’、‘验查’、‘入库’等常例银竟达两百两之巨!吴氏父子倾其所有,变卖随身衣物,仍不足数,苦苦哀求宽限。”

  陈敬略作停顿:“那赵纲心如铁石,非但不允,反诬其有意拖欠、藐视内府,喝令库役将其父子二人锁拿,羁押于库旁污秽不堪之陋室,三日不予饮食。可怜那吴友胜,年方十六,体弱不堪折磨,竟活活饿毙于囚室之中!其父吴大友痛失爱子,悲愤绝望,当夜触墙自尽,血溅囹圄!” 他描述得极为细致惨烈,每一个细节都指向赵纲的残酷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