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第8章-《睡前小故事集A》

  第八章:亡命天涯

  乌瘴泽深处,死寂包裹着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唯有毒虫窸窣爬行和气泡从泥沼中破裂的咕嘟声,偶尔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植物和某种奇异毒瘴混合的甜腥气味,吸入口鼻,带来阵阵眩晕与刺痛。

  冼丕臼半跪在冰冷的泥泞中,雨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角滑落。他小心地将昏迷的苏芮安置在一处略微干燥的芦苇丛后,动作尽可能轻柔,生怕引来潜伏在迷雾中的危险。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踉跄着靠在一块腐朽发黑的枯木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无数伤口,带来针扎般的剧痛。体内灵力近乎枯竭,九转金丹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只能本能地缓缓汲取着周围稀薄且夹杂着毒瘴的灵气,修复着破损的经脉和内腑。

  他抬起头,目光试图穿透重重雾霭,望向青云宗的方向。那里,冲天的火光似乎黯淡了些许,但喊杀声与灵力爆鸣依旧隐约可闻,如同噩梦的余音,缠绕不休。

  结束了。

  青云宗,他生活了数年,虽有压抑怀疑,却也曾给予他片刻安宁、传授他道法、更有王长老以命相护的地方……或许就在今日,彻底成为了历史。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洞感和悲凉席卷了他,远比身体的伤痛更加刺痛。他曾是山野孤儿,青云宗于他,某种意义上已是“家”。而如今,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这一切,都因他而起。

  “洗不白……”他低声念着这个外号,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这宿命,果真如附骨之疽,不仅让他自身厄运缠身,更将灾祸带给身边一切。

  王长老坠落的身影、宗门弟子绝望的眼神、同门倒下的惨状、苏芮师姐浑身浴血仍奋力挥剑的模样……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闪回,最后定格在王长老临终前那充满嘱托与不甘的眼神上。

  “活下去……孩子……”

  “去找……‘天机阁’……”

  “中州……”

  “冼……”

  “古老的……背叛……”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悲痛如同毒藤般缠绕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但这一次,他没有再让泪水流下。所有的泪,仿佛都在王长老逝去的那一刻流干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冰冷,一种将一切情感都冻结后剩下的、坚硬如铁的决意。

  他缓缓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的伤口,带来的刺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活下去。

  不是苟且偷生,而是带着逝者的嘱托,背负着沉重的血债与疑团,活下去。

  去中州,去找天机阁,去揭开身世之谜,去弄清楚暗影阁为何要不惜一切代价擒拿他,去弄明白“冼”意味着什么,去查清那场“古老的背叛”!

  仇恨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被深深地埋藏在了冰封的心湖之下,等待着燎原的那一刻。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毒瘴的冰冷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开始检查自身的状态。伤势极重,但九转金丹和《无名诀》的强悍远超想象,正在缓慢却坚定地修复着。他从储物袋中翻找出王长老昔日赠予的、所剩无几的疗伤灵丹,吞服下去,引导药力化开。

  然后,他看向昏迷的苏芮。这位神秘师姐伤势同样不轻,灵力透支严重,俏脸苍白如纸。他小心翼翼地将自身所剩无几的温和灵力渡过去一丝,护住她的心脉,又找出外敷的灵药,笨拙却仔细地处理她身上几处最深的伤口。

  在这个过程中,他注意到苏芮腰间一枚不起眼的玉佩,在其昏迷后,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与水汽融为一体的波动,似乎正在悄然抹去他们沿途残留的些许气息痕迹。

  “多谢了,师姐。”冼丕臼心中默念。若无苏芮,他绝无可能逃出青云宗。

  时间在死寂与煎熬中缓慢流逝。远处,偶尔能感觉到强大的神识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沼泽外围,但或许是忌惮乌瘴泽的凶险,或许是那玉佩的功效,并未深入。

  不知过了多久,苏芮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 initially 有些涣散,随即迅速恢复清明,警惕地扫视四周,看到冼丕臼守在旁边,才微微松了口气。

  “我们……逃出来了?”她的声音沙哑虚弱。

  “嗯。”冼丕臼点了点头,递过一个水囊,“还在乌瘴泽里,追兵暂时没进来。”

  苏芮接过水囊,抿了一口,感受了一下自身的伤势,眉头紧蹙:“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乌瘴泽的毒瘴和凶物,长时间滞留同样致命。暗影阁的通缉令恐怕已经传遍了周边地域。”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

  “师姐,你的伤……”冼丕臼连忙扶住她。

  “无妨,还死不了。”苏芮摆摆手,目光落在冼丕臼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探究,“你……最后击杀那两名元婴的手段……”

  冼丕臼沉默了一下,道:“功法特殊,侥幸而已,代价很大。”他不想多说,那涉及他最核心的秘密。

  苏芮看了他片刻,没有追问,转而道:“王长老他……”

  冼丕臼的身体瞬间绷紧,垂下眼帘,声音低沉却平静:“长老嘱托我去中州,找天机阁。”

  苏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悲悯,轻轻叹了口气:“天机阁……确实,若这世上还有谁能弄清楚你身上的谜团,或许只有他们了。中州路远,且暗影阁势力庞大,这一路,将会步步杀机。”

  她顿了顿,看着冼丕臼那双已然不同往日的、深邃而冰冷的眼睛,缓缓道:“你准备好了吗?从此之后,你将是暗影阁通缉的要犯,天下虽大,却可能无处容身。修仙界弱肉强食,再无宗门庇护,一切只能靠自己。”

  冼丕臼抬起头,望向迷雾之外,那片广阔却危机四伏的天地。他的目光穿过雨雾,仿佛看到了遥远的、王长老口中的中州。

  “我别无选择。”他轻声道,语气却重若千钧,“也从没想过还有别的选择。”

  这条亡命之路,他必须走下去。为了死去的人,也为了活下去。

  苏芮从他眼中看到了那份淬炼后的决绝,点了点头:“好。我先带你离开这片区域,找个地方暂时落脚疗伤。之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

  她勉力站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走吧。天,快亮了。”

  冼丕臼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青云宗的方向,将那冲天的火光、震天的杀声、所有的悲痛与不舍,都深深埋入心底最深处。

  然后,他转过身,搀扶着苏芮,一步一步,坚定地踏入更深、更未知的迷雾之中。

  身后,是焚尽的过去。

  前方,是血色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