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娅几乎是瘫坐在冰冷的合金折叠椅上,指挥室里残留的紧张气氛如同凝固的胶质,沉重地挤压着每一次呼吸。维什戴尔那把被重新指向地下的“尖刀”带来的短暂释然,很快被席卷而来的疲惫和依旧滴答作响的倒计时淹没。视野角落,猩红的数字冷酷地跳动着:04:07:57… 04:07:56…
时间,奢侈得如同废土上的净水。
胃袋传来一阵尖锐的抗议。她这才恍然记起,上一次进食,还是十几个小时前匆匆塞下的半块高能压缩饼干。亚叶那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指挥官,你首先得是个人,然后才是决策核心。” 她苦笑了一下,支撑着站起身,走向角落那个恒温食品柜。
柜门滑开,冰冷的白色雾气涌出。里面孤零零地躺着几份标准战斗口粮——棕褐色的糊状物封装在硬质塑料盒里,成分表密密麻麻,热量和营养无可挑剔,唯独与“美味”绝缘。阿米娅随手拿起一盒,撕开封膜,机械地将那带着金属余味的粘稠物送入口中。味同嚼蜡,每一口吞咽都像是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只为给这具疲惫的躯壳注入继续运转的最低能量。她吃得很快,冰冷糊状物滑入食道,带来一种奇异的、空落落的饱腹感。水是冰凉的,灌下去,激得她微微一颤,却也让混沌的头脑短暂地清明了些许。
通讯终端在腕上震动,pRtS 2.0那平稳的合成音响起:“阿米娅指挥,预设集合时间已到。所有指定区域指挥官已抵达中央会议室。”
“知道了。”阿米娅抹去嘴角的水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最后看了一眼战术沙盘上那个代表d-4区深层管道的、微弱闪烁的黄点,深吸一口气,转身推开了通往会议室的门。
门内空间不大,弥漫着硝烟、机油、汗味和一种金属被过度加热后的焦糊气息混合而成的战场气味。一张巨大的合金圆桌占据中央,桌面投射着据点防御全息图的微缩版本,幽幽的蓝光映照着围坐其旁的几张面孔。
赫德雷如同一尊用废铁和意志熔铸的雕像,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厚重的复合装甲覆盖全身,巨大的塔盾斜倚在腿边,上面布满了崭新的刮痕——那是刚刚在叹息之壁防线反复检查摩擦留下的印记。他沉默着,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全息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塔盾冰冷的边缘。
赫德雷对面,萨卡兹术士营的老术士佝偻着背脊,深陷在椅子里。暗色的法袍裹着他枯瘦的身躯,兜帽的阴影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和几缕灰白的发丝。他身上散发出浓烈的硫磺与奇异矿石燃烧后的刺鼻气味,那是刚刚结束熔岩陷坑法阵最终校准的证明。他枯瘦的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指关节异常突出,如同老树的根须。他没有看任何人,浑浊的视线低垂着,仿佛凝固在桌面那点幽蓝的光晕里,周身散发着一种沉寂而枯槁的气息,与桌面上熔岩陷坑标识那暗红色的、蓄势待发的能量流形成诡异对比。
拉特兰铳械手部队的年轻轮值指挥官坐在老术士旁边,身体挺得笔直,努力维持着军人的仪态。但他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和不时快速眨动的眼睛,暴露了内心的紧绷。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崭新的制式军装穿在他身上还显得有些僵硬。他年轻的脸庞在幽蓝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目光紧张地追随着全息图上代表外围哨戒塔的光点移动。
可露希尔没有坐,她烦躁地靠在墙边,双臂抱胸,身上深蓝色的工装沾满了油污和熔炉区特有的、闪烁着细微红石粉尘的灰烬。她眉头紧锁,嘴角微微下撇,眼神里混合着技术人员的专注和一种近乎暴戾的烦躁。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在臂弯处敲打着,仿佛还在计算着熔炉核心的某个参数,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亚叶则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坐姿如同标尺般精准。她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色医疗制服,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眼神冰冷而锐利,像两把手术刀,毫不掩饰地在阿米娅脸上逡巡,审视着她的疲惫程度。桌上,一份打开的电子病历板亮着微光,上面是博士维生舱的各项生理指标曲线图,旁边标注着刺眼的红色数字——神经迟滞:61.3%。
当阿米娅的目光落在那个空着的座位上时,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掠过她的脊背。那是她为维什戴尔预留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诸位,”阿米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疲惫的清晰,瞬间压过了会议室里细微的呼吸和可露希尔无意识的敲击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时间紧迫,我只说重点。”
她走到桌边,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孔,最后定格在全息图上那不断缩小的猩红光点上。“阿尼克的‘问候’,预计在四小时内抵达。新生壁垒将全力拦截。但无论成功与否,紧随其后的,将是莱彻的全面反扑。情报显示,规模远超我们之前的预估——三只暴君级,十五只以上领主级,以及数量无法精确统计的低阶莱彻狂潮。冲击波预计在拦截完成后的0.5到3小时内到来。”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年轻铳械手指挥官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更白了。老术士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更深沉了。赫德雷摩挲塔盾边缘的手指停顿了一瞬。可露希尔烦躁的敲击也停了下来,眼神变得凝重。只有亚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已预见了最坏的结果。
“我们唯一的胜算,”阿米娅加重了语气,“是信息静默!从规则攻击被拦截的那一刻起,到我们彻底击退莱彻狂潮,或者……”她顿了顿,声音没有丝毫动摇,“或者据点陷落之前,维持绝对的通讯静默!”
她弯腰,从桌子下方拖出一个沉重的、布满划痕的金属箱子。箱盖弹开,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几十台样式极其古旧、外壳磨损严重的黑色方块状设备。它们没有屏幕,只有几个简单的物理按键和一个突出的天线,侧面印着早已模糊不清的“泰拉通用通讯公司”的旧LoGo。
“对讲机。”阿米娅拿起一台,掂量了一下那沉甸甸的分量。“pRtS 2.0与所有战术网络将进入最低功耗维持状态,只保留核心防御系统供能和维生舱监控。任何非必要的主动信号发射,都可能在莱彻的信息感知网中点亮我们,成为活靶子。”她将手中的对讲机放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从现在开始,到危机解除,这些,将是我们唯一的联络工具。原始,可靠,但范围极其有限。只支持点对点或小队内短距通话。”
她开始分发。沉重的黑色方块被一台台推到指挥官们面前。
“赫德雷队长,叹息之壁防线。”一台对讲机滑过桌面。 “术士营,熔岩陷坑伏击区。”老术士抬起枯瘦的手,沉默地接住。 “拉特兰铳械部队,外围哨戒及预备队。”年轻的指挥官双手接过,动作有些僵硬。 “可露希尔工程组,熔炉区及能源核心保障。”可露希尔接过,烦躁地用手指弹了弹外壳,发出“哒哒”的轻响。 “亚叶医疗组,各医疗站及维生舱区。”亚叶平静地接过,随手放在病历板旁边。 “……”
分发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一台对讲机都对应着一个关键区域和一位负责人。沉重的设备落在桌面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咔哒”声,像在敲击着倒计时的鼓点。当最后一位负责A-3区次级防御的戍卫队小队长拿到设备后,阿米娅合上了空荡荡的金属箱。
就在这短暂的安静间隙,会议室厚重的合金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壁缓冲器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维什戴尔站在门口,身上还沾着地下管道特有的、混合着油污、铁锈和霉菌的浓重异味。她显然刚从d-4区深层赶上来,呼吸还带着一丝急促,几缕灰白色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那双标志性的金色眼眸,如同燃烧的熔岩,瞬间锁定了阿米娅,以及她手中那个已经空了的金属箱。
她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圆桌,掠过每一个指挥官面前那台显眼的黑色方块。最后,那目光重新钉死在阿米娅脸上,里面翻腾着被刻意点燃的怒火和一种冰冷的、被排除在外的嘲弄。
“哟~”维什戴尔拖长了语调,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板,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开大会呢?真热闹啊!”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无视了其他人瞬间投来的复杂目光(警惕、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径直走到阿米娅面前,双手猛地撑在桌沿上,身体前倾,带着一股浓烈的硝烟和地下霉味扑面而来。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阿米娅空着的双手,又扫了一眼那个空金属箱,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弧度:“代理总指挥大人,发‘玩具’呢?怎么,我维什戴尔是后娘养的?还是说,地下待着的,连听个响的资格都没有?”她猛地抬起一只手,指向赫德雷面前的对讲机,指尖几乎要戳到那黑色的外壳上,“连这铁疙瘩都没我的份?怎么,怕我在地下太无聊,拿它当炸弹听个响玩?”
质问如同淬毒的冰锥,尖锐地刺向阿米娅。赫德雷的眉头皱了起来,放在塔盾上的手微微收紧。年轻铳械手指挥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可露希尔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啧”。亚叶冰冷的眼神在维什戴尔和阿米娅之间扫过。
阿米娅没有回避维什戴尔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她站直身体,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地迎上对方燃烧的金瞳,声音清晰而稳定,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d-4区,第三号主排污管道枢纽,坐标K7-L3。”阿米娅清晰地报出位置,“任务:将枢纽节点改造为单向死亡阀门,炸塌、加固、封死所有潜在通道,隔绝一切可能从地下威胁维生舱区域的危险。执行者:维什戴尔。”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维什戴尔沾满污渍的作战服和腰间鼓鼓囊囊的爆破装置袋。
“地下深层,维什戴尔。强电磁干扰、复杂金属结构屏蔽、以及极深岩层阻隔。”阿米娅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任何无线信号,包括这种最原始的对讲机信号,穿透那里的几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三。给你一台,除了增加暴露风险,毫无意义。”
她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维什戴尔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被孤立的焦躁:“你的战场,在所有人脚下。你的任务,是绝对的独立作战!没有支援,没有信息同步,没有来自地面的任何指令!你和你带去的人,就是最后的判断,唯一的决策!你要做的,就是像一颗最顽固的钉子,死死楔在那里!用炸弹和凝固剂,给我把那个‘老鼠洞’,变成任何东西都无法逾越的死亡终点!”
阿米娅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地面上的喧嚣与你无关。你只需要记住你的目标——封死它!不惜一切代价!明白了吗?”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通风管道低沉的气流声在嘶嘶作响。维什戴尔撑在桌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脸上的愤怒和嘲弄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她死死盯着阿米娅,金色的眼眸里风暴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纯粹的、带着血腥味的疯狂专注。
“……钉子…死亡终点…不惜一切…”她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那紧绷的嘴角猛地向上勾起,咧开一个令人心悸的、充满毁灭快意的笑容,白森森的牙齿在幽蓝光线下闪着寒光。
“哈!”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金属断裂般的笑声,猛地直起身。“明白了!代理总指挥大人!”她不再看任何人,包括阿米娅,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口,厚重的作战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在跨出门槛的瞬间,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兴奋抛了回来:
“等着瞧吧!我会让那些想从地底钻出来的杂碎们,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门都没有’!保证连只耗子都别想爬过去!” 话音未落,身影已消失在门外,沉重的合金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隔绝了那浓烈的地下气息和最后一丝癫狂。
会议室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年轻铳械手指挥官悄悄松了口气,抹了把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赫德雷松开紧握塔盾的手,目光重新投向全息图。老术士兜帽下的阴影依旧深沉。可露希尔烦躁地“啧”了一声,抱起双臂。亚叶则拿起电子病历板,指尖划过博士平稳的生命线,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阿米娅缓缓坐回主位,指尖冰凉。她面前空空如也,没有对讲机。她的通讯,是沉默,是责任,是必须在绝境中看清全局的双眼。她目光扫过圆桌旁沉默的众人,扫过他们面前那代表着各自防区、也代表着沉重责任的黑色方块,最后,无可避免地落回到视野一角。
那猩红的数字,如同恶魔的心跳,在幽蓝的光线背景上,冰冷、固执、毫不留情地跳动着: 03:59:47… 03:59:46… 03:59:45…
时间,在无声的滴答中,走向终局。桌面上,那些原始的对讲机静静地躺着,黑色的外壳反射着幽光,像一块块沉默的墓碑,等待着风暴降临后,那注定充满杂音与嘶吼的、属于凡人的战场号角。而此刻,会议室里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和那越来越响、仿佛要敲进每个人骨髓里的倒计时。
时间,奢侈得如同废土上的净水。
胃袋传来一阵尖锐的抗议。她这才恍然记起,上一次进食,还是十几个小时前匆匆塞下的半块高能压缩饼干。亚叶那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指挥官,你首先得是个人,然后才是决策核心。” 她苦笑了一下,支撑着站起身,走向角落那个恒温食品柜。
柜门滑开,冰冷的白色雾气涌出。里面孤零零地躺着几份标准战斗口粮——棕褐色的糊状物封装在硬质塑料盒里,成分表密密麻麻,热量和营养无可挑剔,唯独与“美味”绝缘。阿米娅随手拿起一盒,撕开封膜,机械地将那带着金属余味的粘稠物送入口中。味同嚼蜡,每一口吞咽都像是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只为给这具疲惫的躯壳注入继续运转的最低能量。她吃得很快,冰冷糊状物滑入食道,带来一种奇异的、空落落的饱腹感。水是冰凉的,灌下去,激得她微微一颤,却也让混沌的头脑短暂地清明了些许。
通讯终端在腕上震动,pRtS 2.0那平稳的合成音响起:“阿米娅指挥,预设集合时间已到。所有指定区域指挥官已抵达中央会议室。”
“知道了。”阿米娅抹去嘴角的水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最后看了一眼战术沙盘上那个代表d-4区深层管道的、微弱闪烁的黄点,深吸一口气,转身推开了通往会议室的门。
门内空间不大,弥漫着硝烟、机油、汗味和一种金属被过度加热后的焦糊气息混合而成的战场气味。一张巨大的合金圆桌占据中央,桌面投射着据点防御全息图的微缩版本,幽幽的蓝光映照着围坐其旁的几张面孔。
赫德雷如同一尊用废铁和意志熔铸的雕像,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厚重的复合装甲覆盖全身,巨大的塔盾斜倚在腿边,上面布满了崭新的刮痕——那是刚刚在叹息之壁防线反复检查摩擦留下的印记。他沉默着,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全息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塔盾冰冷的边缘。
赫德雷对面,萨卡兹术士营的老术士佝偻着背脊,深陷在椅子里。暗色的法袍裹着他枯瘦的身躯,兜帽的阴影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和几缕灰白的发丝。他身上散发出浓烈的硫磺与奇异矿石燃烧后的刺鼻气味,那是刚刚结束熔岩陷坑法阵最终校准的证明。他枯瘦的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指关节异常突出,如同老树的根须。他没有看任何人,浑浊的视线低垂着,仿佛凝固在桌面那点幽蓝的光晕里,周身散发着一种沉寂而枯槁的气息,与桌面上熔岩陷坑标识那暗红色的、蓄势待发的能量流形成诡异对比。
拉特兰铳械手部队的年轻轮值指挥官坐在老术士旁边,身体挺得笔直,努力维持着军人的仪态。但他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和不时快速眨动的眼睛,暴露了内心的紧绷。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崭新的制式军装穿在他身上还显得有些僵硬。他年轻的脸庞在幽蓝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目光紧张地追随着全息图上代表外围哨戒塔的光点移动。
可露希尔没有坐,她烦躁地靠在墙边,双臂抱胸,身上深蓝色的工装沾满了油污和熔炉区特有的、闪烁着细微红石粉尘的灰烬。她眉头紧锁,嘴角微微下撇,眼神里混合着技术人员的专注和一种近乎暴戾的烦躁。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在臂弯处敲打着,仿佛还在计算着熔炉核心的某个参数,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亚叶则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坐姿如同标尺般精准。她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色医疗制服,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眼神冰冷而锐利,像两把手术刀,毫不掩饰地在阿米娅脸上逡巡,审视着她的疲惫程度。桌上,一份打开的电子病历板亮着微光,上面是博士维生舱的各项生理指标曲线图,旁边标注着刺眼的红色数字——神经迟滞:61.3%。
当阿米娅的目光落在那个空着的座位上时,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掠过她的脊背。那是她为维什戴尔预留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诸位,”阿米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疲惫的清晰,瞬间压过了会议室里细微的呼吸和可露希尔无意识的敲击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时间紧迫,我只说重点。”
她走到桌边,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孔,最后定格在全息图上那不断缩小的猩红光点上。“阿尼克的‘问候’,预计在四小时内抵达。新生壁垒将全力拦截。但无论成功与否,紧随其后的,将是莱彻的全面反扑。情报显示,规模远超我们之前的预估——三只暴君级,十五只以上领主级,以及数量无法精确统计的低阶莱彻狂潮。冲击波预计在拦截完成后的0.5到3小时内到来。”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年轻铳械手指挥官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更白了。老术士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更深沉了。赫德雷摩挲塔盾边缘的手指停顿了一瞬。可露希尔烦躁的敲击也停了下来,眼神变得凝重。只有亚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已预见了最坏的结果。
“我们唯一的胜算,”阿米娅加重了语气,“是信息静默!从规则攻击被拦截的那一刻起,到我们彻底击退莱彻狂潮,或者……”她顿了顿,声音没有丝毫动摇,“或者据点陷落之前,维持绝对的通讯静默!”
她弯腰,从桌子下方拖出一个沉重的、布满划痕的金属箱子。箱盖弹开,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几十台样式极其古旧、外壳磨损严重的黑色方块状设备。它们没有屏幕,只有几个简单的物理按键和一个突出的天线,侧面印着早已模糊不清的“泰拉通用通讯公司”的旧LoGo。
“对讲机。”阿米娅拿起一台,掂量了一下那沉甸甸的分量。“pRtS 2.0与所有战术网络将进入最低功耗维持状态,只保留核心防御系统供能和维生舱监控。任何非必要的主动信号发射,都可能在莱彻的信息感知网中点亮我们,成为活靶子。”她将手中的对讲机放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从现在开始,到危机解除,这些,将是我们唯一的联络工具。原始,可靠,但范围极其有限。只支持点对点或小队内短距通话。”
她开始分发。沉重的黑色方块被一台台推到指挥官们面前。
“赫德雷队长,叹息之壁防线。”一台对讲机滑过桌面。 “术士营,熔岩陷坑伏击区。”老术士抬起枯瘦的手,沉默地接住。 “拉特兰铳械部队,外围哨戒及预备队。”年轻的指挥官双手接过,动作有些僵硬。 “可露希尔工程组,熔炉区及能源核心保障。”可露希尔接过,烦躁地用手指弹了弹外壳,发出“哒哒”的轻响。 “亚叶医疗组,各医疗站及维生舱区。”亚叶平静地接过,随手放在病历板旁边。 “……”
分发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一台对讲机都对应着一个关键区域和一位负责人。沉重的设备落在桌面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咔哒”声,像在敲击着倒计时的鼓点。当最后一位负责A-3区次级防御的戍卫队小队长拿到设备后,阿米娅合上了空荡荡的金属箱。
就在这短暂的安静间隙,会议室厚重的合金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壁缓冲器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维什戴尔站在门口,身上还沾着地下管道特有的、混合着油污、铁锈和霉菌的浓重异味。她显然刚从d-4区深层赶上来,呼吸还带着一丝急促,几缕灰白色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那双标志性的金色眼眸,如同燃烧的熔岩,瞬间锁定了阿米娅,以及她手中那个已经空了的金属箱。
她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圆桌,掠过每一个指挥官面前那台显眼的黑色方块。最后,那目光重新钉死在阿米娅脸上,里面翻腾着被刻意点燃的怒火和一种冰冷的、被排除在外的嘲弄。
“哟~”维什戴尔拖长了语调,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板,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开大会呢?真热闹啊!”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无视了其他人瞬间投来的复杂目光(警惕、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径直走到阿米娅面前,双手猛地撑在桌沿上,身体前倾,带着一股浓烈的硝烟和地下霉味扑面而来。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阿米娅空着的双手,又扫了一眼那个空金属箱,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弧度:“代理总指挥大人,发‘玩具’呢?怎么,我维什戴尔是后娘养的?还是说,地下待着的,连听个响的资格都没有?”她猛地抬起一只手,指向赫德雷面前的对讲机,指尖几乎要戳到那黑色的外壳上,“连这铁疙瘩都没我的份?怎么,怕我在地下太无聊,拿它当炸弹听个响玩?”
质问如同淬毒的冰锥,尖锐地刺向阿米娅。赫德雷的眉头皱了起来,放在塔盾上的手微微收紧。年轻铳械手指挥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可露希尔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啧”。亚叶冰冷的眼神在维什戴尔和阿米娅之间扫过。
阿米娅没有回避维什戴尔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她站直身体,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地迎上对方燃烧的金瞳,声音清晰而稳定,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d-4区,第三号主排污管道枢纽,坐标K7-L3。”阿米娅清晰地报出位置,“任务:将枢纽节点改造为单向死亡阀门,炸塌、加固、封死所有潜在通道,隔绝一切可能从地下威胁维生舱区域的危险。执行者:维什戴尔。”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维什戴尔沾满污渍的作战服和腰间鼓鼓囊囊的爆破装置袋。
“地下深层,维什戴尔。强电磁干扰、复杂金属结构屏蔽、以及极深岩层阻隔。”阿米娅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任何无线信号,包括这种最原始的对讲机信号,穿透那里的几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三。给你一台,除了增加暴露风险,毫无意义。”
她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维什戴尔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被孤立的焦躁:“你的战场,在所有人脚下。你的任务,是绝对的独立作战!没有支援,没有信息同步,没有来自地面的任何指令!你和你带去的人,就是最后的判断,唯一的决策!你要做的,就是像一颗最顽固的钉子,死死楔在那里!用炸弹和凝固剂,给我把那个‘老鼠洞’,变成任何东西都无法逾越的死亡终点!”
阿米娅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地面上的喧嚣与你无关。你只需要记住你的目标——封死它!不惜一切代价!明白了吗?”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通风管道低沉的气流声在嘶嘶作响。维什戴尔撑在桌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脸上的愤怒和嘲弄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她死死盯着阿米娅,金色的眼眸里风暴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纯粹的、带着血腥味的疯狂专注。
“……钉子…死亡终点…不惜一切…”她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那紧绷的嘴角猛地向上勾起,咧开一个令人心悸的、充满毁灭快意的笑容,白森森的牙齿在幽蓝光线下闪着寒光。
“哈!”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金属断裂般的笑声,猛地直起身。“明白了!代理总指挥大人!”她不再看任何人,包括阿米娅,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口,厚重的作战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在跨出门槛的瞬间,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兴奋抛了回来:
“等着瞧吧!我会让那些想从地底钻出来的杂碎们,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门都没有’!保证连只耗子都别想爬过去!” 话音未落,身影已消失在门外,沉重的合金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隔绝了那浓烈的地下气息和最后一丝癫狂。
会议室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年轻铳械手指挥官悄悄松了口气,抹了把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赫德雷松开紧握塔盾的手,目光重新投向全息图。老术士兜帽下的阴影依旧深沉。可露希尔烦躁地“啧”了一声,抱起双臂。亚叶则拿起电子病历板,指尖划过博士平稳的生命线,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阿米娅缓缓坐回主位,指尖冰凉。她面前空空如也,没有对讲机。她的通讯,是沉默,是责任,是必须在绝境中看清全局的双眼。她目光扫过圆桌旁沉默的众人,扫过他们面前那代表着各自防区、也代表着沉重责任的黑色方块,最后,无可避免地落回到视野一角。
那猩红的数字,如同恶魔的心跳,在幽蓝的光线背景上,冰冷、固执、毫不留情地跳动着: 03:59:47… 03:59:46… 03:59:45…
时间,在无声的滴答中,走向终局。桌面上,那些原始的对讲机静静地躺着,黑色的外壳反射着幽光,像一块块沉默的墓碑,等待着风暴降临后,那注定充满杂音与嘶吼的、属于凡人的战场号角。而此刻,会议室里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和那越来越响、仿佛要敲进每个人骨髓里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