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权枢暗流(上)-《大梁神秘巨商》

  紫宸殿内,金砖墁地,蟠龙柱高耸,沉水香的青烟在殿角金猊炉中袅袅升腾。

  年轻的永兴帝陈嘉端坐于丹陛之上的龙椅,冕旒垂下的玉藻微微晃动,映着他略显困惑的脸。

  今日朝会,异乎寻常的沉寂。阶下文武分列,朱紫满堂,却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偌大殿宇只闻得见铜漏滴答之声,沉闷得令人心头发慌。

  陈嘉的目光扫过阶下,最终落在御史台几位绯袍官员身上:“众卿,今日竟无本可奏?”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单薄。

  御史中丞王焕与同僚交换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硬着头皮出班,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陛下……非是无事,实乃……此本干系甚重,臣等……踌躇难言。”

  左相张授民,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身洗得发白的旧紫袍在一众华服中格外显眼。

  他轻咳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久居中枢的威仪,瞬间打破了殿中的凝滞:

  “王中丞此言差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御史者,风闻奏事乃其本分,何来‘踌躇难言’?纵是刀山火海,该奏则奏!”他目光如古井无波,缓缓扫过全场,最终落在王焕身上。

  王焕被这目光一刺,仿佛下定了决心,猛地挺直腰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臣,御史王焕,今日冒死弹劾——虎卫营!”

  “嗡——”

  殿中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虎卫营!连同龙庭军,乃拱卫京畿的两大强军,名义上直属天子,实则为各方势力暗中角力的禁脔,向来无人敢轻捋虎须。

  陈嘉的眉头也紧紧锁起,搁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这虎卫营虽暂由兵部代管,但谁都清楚其背后盘根错节。

  “虎卫营……所犯何事?”陈嘉的声音沉了下来。

  “陛下容禀!”王焕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显是早有准备,

  “三日前,虎卫营一部,无兵部勘合,无枢密院军令,擅离驻地!手持不明公文,拒向事主示验,悍然闯入京郊运河畔汇通粮栈!驱散商民,捣毁仓储,更纵火焚烧!

  据查,毁粮四千八百一十三石,毁名贵药材四百五十二石,伤无辜百姓、粮栈伙计一十三人,焚毁仓房七间、大型仓库两处,损毁载重千石漕船一艘……各项损失,

  经有司初步核算,计白银三万五千三百一十四两五钱!”他报出的数字精确到钱,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寂静的殿宇中,也敲在郑侍郎骤然煞白的脸上。

  陈嘉的目光转向兵部班列:“兵部,可有此事?”

  兵部尚书赵承武,将门之后,在这个位置上如同坐在火山口,早已被架空得有名无实。

  他慢悠悠出班,神色木然,对着丹陛深深一揖,声音平板无波:“回陛下,虎卫营一应日常调遣、军务操持,素由兵部右侍郎郑存一大人专责统领。臣……实不知情。陛下可问郑侍郎。”他这一脚,将这烫手山芋踢得又准又狠,直接踹到了面无人色的郑存一脚下。

  陈嘉的目光,带着审视与压力,落在郑侍郎身上:“郑卿?”

  郑存一此刻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昨日收到那封署名“太福祥”、直言“侯启林尚在人间,不服来战”的挑衅信函,如同在他枕边悬了一把利刃,搅得他彻夜难眠。

  冯道之的警告言犹在耳,他却因轻视秦文在粮行根基而一意孤行,派人假扮虎卫营去砸了汇通粮栈,只为出一口恶气,顺便警告汇通莫要染指粮业。

  万没想到,秦文的报复如此迅疾狠辣,竟将这“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恶行,直接捅到了朝堂之上!此刻被皇帝点名,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陛……陛下,”郑存一慌忙出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臣实在不知!虎卫营各部驻防皆按规制,若无军令,岂敢擅动?此事必有蹊跷!臣……臣这就回去彻查,定给陛下一个交代!”他只想赶紧脱身,回去销毁痕迹,再寻替罪羔羊。

  “彻查?”一直沉默的左相张授民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他缓步出班,先是对皇帝一礼,才转向郑存一,语气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沉重:

  “郑侍郎日理万机,兵部事务繁剧,一时失察,情有可原。” 这话一出,郑存一心头竟莫名生出一丝荒谬的感激,难道这素来不假辞色的老左相今日转了性?

  然而,张授民话锋陡转,如同冰锥刺骨:

  “然则,京都防务,国之命脉,社稷所系!虎卫营、龙庭军,拱卫京畿重地,责任何其重大?

  岂能因‘事务繁剧’便生此等骇人听闻之疏漏!此非郑侍郎一人之责,实乃体制之弊!兵部者,掌武官铨选、军籍舆图、军械粮秣,本非统兵之衙。

  以一介文臣,统御如狼似虎之野战强兵,名不正则言不顺,权责不清,焉能不出乱象?长此以往,非但京畿难安,更恐有尾大不掉之患!老臣斗胆,恳请陛下,收回虎卫、龙庭二军兵权,另择忠勇干练之宿将,专司京都防务!

  此乃正本清源,稳固国基之策!” 他这番话,引经据典,直指要害,将一起看似偶发的“兵痞作乱”,骤然提升到了国家兵制安危的层面。

  “哗——!”

  殿内彻底炸开了锅。张授民此言,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收回兵权?另择宿将?这触动的可是盘踞京都数十年的庞大利益网络!

  右相苏明远,年约五旬,保养得宜,一身簇新的深紫蟒袍,腰缠玉带,代表着世家勋贵的利益,与龙庭军关系更是千丝万缕。

  他再也按捺不住,急步出列,声音洪亮,带着急切:

  “陛下!左相大人此言,臣以为万万不可!”

  他先对陈嘉一礼,随即转向张授民,言辞恳切中带着锋芒,

  “张相忧国之心,天地可鉴。然则,治大国如烹小鲜,岂能操之过急?虎卫、龙庭二军,成军数十载,拱卫京畿,功勋卓着!

  将士们熟悉京都一草一木,人情地理,此乃禁军初来乍到所不能及!骤然换防,兵不识将,将不知兵,万一有警,如何应对?此其一!”

  他顿了顿,环视群臣,继续道:

  “其二,二军将士久驻京畿,家眷产业多在于此,骤然调离或撤编,必致人心惶惶,军心不稳!若因此而生哗变,岂非动摇国本?

  其三,京都防务,牵一发而动全身。禁军职责重在宫禁宿卫,若骤然接管偌大外城防务,兵力是否充足?经验是否足够?此皆需从长计议,

  岂能因一时一事之失,便行此动摇根基之举?望陛下与左相三思!” 苏明远的话,句句在理,既强调了现实困难,又隐含了对可能引发动荡的警告,更巧妙地维护了龙庭军及其背后势力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