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5章 广场舞与公共空间危机-《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当李乐再次出现在奥丁公寓门口,一身挺拔西装,锃亮皮鞋,不多的头发整齐敷贴的梳在头顶的老罗宾,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鼻头通红。

  “不好意思罗宾先生,路上有些堵车,而且,昨晚被教授留宿,没能过来。”

  “没关系,来了总比不来好。”

  “要是迟到呢?”

  “那不是一个绅士的行为。”

  “哈哈哈,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我也一样,请进。”

  “诶,谢苗、门捷列夫他们呢?”李乐左右瞅了眼,门口两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安保,都是新面孔。

  “啊,您还不知道?”

  “怎么?”

  “谢苗和门捷列夫还有科罗廖夫他们几个人已经回斯德哥尔摩去了,现在这里只剩下安保队长安东诺夫还有新来的几个安保。”

  “呃,什么时候的事儿?”

  “去年圣诞节之后。”老罗宾解释道,“公司有规定,安保属于特殊工种,除非队长主管级别以上的,五年就需要换一个地方。毕竟.....”

  “我明白。”

  “那他们现在是?”

  老罗宾笑了笑,“挺不错,休整两个月,然后这次听说是去德意志巴登巴登的一家赌场酒店,比这边要热闹的多。而且待遇也提升了不少。每一次轮换,也就意味着薪水的增加。”

  “呵呵,那就好。”李乐点点头,“哦,对了,这次来,没准备什么东西,几盒茶叶。你自己留好,剩下的给莉莉丝小姐她们几个人。”

  说着,把手里的一个袋子递给了老罗宾。

  “哦,谢谢!我就知道,您每次来都不会空手。诶,这是?”老罗宾指着袋子里的一个盒子。

  “我们家乡的白酒,叫西凤,本来以为谢苗他们在的,这些都便宜安东了。”

  “好吧,等会他回来,我....嗨,安东,看谁来了。”老罗宾瞥见从后门过来的一个穿着西装的,拎着手台的络腮胡壮汉,喊了声。

  “啊,李先生,您好您好。”

  “你好,安东。”

  两个都是一米九几,壮硕的汉子握手,互相拥抱了一下。

  “昨天听罗宾先生通知,您要来。”

  “被人留宿了。”

  “哦~~~~”

  “嘿,别这种眼神,我的教授。”

  “哈哈哈,开个玩笑。”安东诺夫笑道。

  “对了,正好不用罗宾先生帮忙了,上次答应谢苗他们带的我家乡的酒,给!”

  安东诺夫接过盒子,自信看了看,“谢谢,我会替他们喝了的。”

  “不客气。”

  “走吧,我送您上去。正好我要去顶层看一下监控设备。交给我吧。”

  “好。”

  安东诺夫伸手从老罗宾手里接过李乐的箱子。

  “罗宾先生。”

  “您请!”

  跟着安东诺夫进了大厅,李乐扫了眼,前厅的人也变成了一个黑丝长腿大屁股,棕发褐眼的姑娘。

  物是人非啊,李乐感慨着,但也真细,真大,真翘,啧啧啧。

  “索菲亚。”安东诺夫低声说道。

  “啥?”

  “前厅的这个妞儿。西板牙那边过来的,热辣滚烫的那种,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没看她,我刚看墙上新换的画。”

  “嘘~~~”

  “别嘘,我想问你呢,这门口新来的,怎么瞧着傻夫夫的?”

  “没办法,刚入职,英语都不会。再说,刚转到安保这行来,还没怎么适应。”

  “也是你们那儿的?”

  “玖一年之前是战友加同志。”

  “二毛?”

  “呵呵呵。”

  “怎么到这来的?”

  “国内形势,薪水少,物价高,当兵一个月才不到200刀,过不下去,不就就出来了。和我们当年一样。”

  “也是特?”

  “金雕,听说过?”

  “大概听过。”

  “哎,好好的一个地方。”安东诺夫叹口气,“诶,电梯来了,走,还是那个房间。”

  洗了个澡,把今早森内特给的这几年有关人类学的前沿课题和相关内容看了看,技术伦理与后人类主义、行星尺度的危机与协作、方法论创新、全球化与跨国主义.....

  只不过,越往后看,就觉得越憋气。

  脑子里不断浮现出李笙和李椽肉嘟嘟的小手小脚脸蛋儿来,耳边是俩娃的咿呀声,似乎还能闻到抱起孩子时,那股奶香混合着阳光的气息。

  瞅了眼是时间,燕京下午六点多。拿起桌上的电话便拨了 86。

  一阵电流的滋啦声和几下等待音后,话筒那头传来一声,“喂?”

  “媳妇儿,我先说重要的事,你把听筒贴到随便哪个娃耳朵边儿。”

  “哎一古,这有一天么?就这么想了?”

  “你可说呢。”

  “那我呢?重要么?”

  嘶~~~~听到话筒里那个轻柔细语带着笑的声音,小李厨子立马拉响了警报,送命题,我和你妈咋咋咋一样的送命题。

  0.0025秒之后,“想,更想,这才离开你不到22小时十三分四十八秒,可我有十六个小时都在想你。”

  “那还剩6小时十三分五十四秒你在想谁?”

  “娃呗,你看,你是他们的两倍还多。”

  “呵呵呵,言不由衷的,等着啊。”

  “诶。”小李厨子长舒口气,听筒里,一阵衣物的摩擦声,之后是一阵“噗,噗嘣,噗~~~~”

  “听到了?”

  “啥啊是?”

  “李笙的连环屁。”

  李乐吸了吸鼻子,“有屁也是香的。”

  “噫~~~~”

  “让她叫两声。”

  “我又不是驯兽员,孩子也不是小狗,怎么叫?”

  “等等,笙儿,我是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亲爱滴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慈祥滴爸爸,满口没有一颗牙的爸爸,听到了没?”

  “呀呀,呀,咯咯咯~~~~”

  “诶诶,笑了笑了。”

  “错了,那是李椽听到笑的,笙儿现在正翻白眼呢。”

  “嘿,这女娃,不给面子啊,还是儿子亲,那啥,我听听儿子。”

  “儿....哎呦!”

  “咋,咋啦?”

  “踹我,女儿踹我一脚。”

  “反了她了?等着我回家收拾她。”

  “你啊,也就痛快痛快嘴,来,儿子,给你阿爸say hi~~~”

  “哈~~~~啊~~~”

  “这是干嘛呢?”

  “打哈欠呢。”

  “别,可别让他睡,这晚上不睡觉就岔劈了。”

  “知道,我这拿拨浪鼓逗他们呢。”

  随即听筒里传来一阵拨浪鼓的“咚咚”声,中间夹杂着两个娃,一高一低的咿呀。

  李乐把听筒贴紧,另一只手堵住那边儿的耳朵,仔细分辨着哪个是女儿,哪个是儿子。

  好一会儿,“喂?怎么不说话?”

  “啊,我在的,在的。”

  “那什么,你明天几点面试?”

  “上午十点。”

  “那你记得,换上我给你配的那套衣服,欧洲那边,没有丑国那么自由,Smart Casual(半正式)风格最保险。”

  “知道了。不过,人家招博士还是招模特啊?“”

  “为什么不能既是博士又是模特呢?”

  “你要求比那些教授还高啊。”

  “我家孩儿他爸么,肯定的。”富姐的声音里带着点自豪和臭屁的得意。

  临上飞机前,富姐告诉李乐,虽说咱家不差那一个两个的学位,不过要是能拿下来,以后就能抽家里那几个花钱买博士文凭的亲戚的脸。

  “得,那我努力。诶,怎么,谁在那儿吧唧嘴呢?”

  “你儿子,喂奶呢。”

  “笙儿呢?”

  “刚把左边餐厅完了,现在右边是儿子的,哎哎,别揪厨师头发。”

  “嘿,这臭小子!我是你爹!记着声儿啊!”李乐嚷道。

  “小声点儿,我开免提呢,看看,把餐具都吓掉了。”

  “哟哟哟。”

  “别哟了,李笙拉了,孝敏,来帮忙,那什么不和你说了,反正你后天就回来了。”

  “嗯,那你忙吧。”

  “嗯。”

  “诶,等等。”

  “干嘛?”

  “muamua!!”

  “哈哈哈,mua!注意点儿,多穿点儿,那边儿阴冷阴冷的,别感冒了。还有,加油!!”

  “噎死麦德姆!”

  “挂了。”

  听着听筒里的长音儿,小李厨子愣了会,挂上电话,起身走到阳台上,这才发现,伦敦冬日里,难得的一缕阳光迎面而来。

  “嗯~~~~~中午起来,拥抱太阳 让身体充满 满满的正能量。”

  伸了个懒腰,小李做起了广播体操。

  三月二日,恼人的雨丝把LSE的红砖楼浸泡得像隔了夜的茶砖。

  李乐抬头看了眼楼号,笑了笑,大长腿一撩,皮鞋在地砖上敲出了一种骄傲节奏,走了进去。

  “李,乐先生?”

  戴着玳瑁眼镜的学院秘书,从一堆材料中间抬起头,笑着站起身。

  “是我,”

  “请跟我来,詹金斯教授他们在等您。”

  “谢谢!”

  “不客气,”

  沿着一个略显狭窄的过道,来到一扇红色,厚重,带着十九世纪装饰风格的门前。李乐深吸一口气。

  秘书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请进!”

  推开门,旧书页和木质家具交织的气味儿扑面而来。

  “李先生,请吧。”

  “好的。”

  一个点头,李乐迈步,进了房间。

  屋子不大,略新的座椅摆设,中间的桌上,一台投影仪在幕布上投下待机画面。

  幕布左边一溜长桌,三男一女,黑白黄搭配的面试阵容,显出多元性和正确。

  “各位教授,上午好。”

  “李乐?”四人中,最右边一位花呢西装,败顶,微胖,戴着眼镜,脸上有着深深法令纹的老头,笑问道。

  早先从森内特那边得了线报,知道这位就是学校PhD项目主管,鲍里斯·詹金斯教授,“社会学落后我一个半身位,人类学落后我半个身位。”森内特补充道。

  小李眼尖,瞄见这位手边翻开的几页纸,上面标题无比熟悉,那是自己前些日子按照森内特的要求,写的一篇关于人类学基础理论学习心得的小文章,鬼知道怎么到了他手里。

  “是。”

  “请坐。”

  “谢谢。”

  “所以。”詹金斯摘下眼镜,“你认为马林诺夫斯基的特罗布里恩德日记应该被当作小说?”

  李乐一愣,诶,流程呢?不是应该先表演屁屁踢的么?怎么上来就开始崔牛毕了?

  短暂的愣神之后,李乐笑了笑,“更准确地说,是民族志书写的元文本。比如,当他说,此刻我真正理解了库拉圈时,我们是否该相信这种顿悟时刻?”

  “假设,你,一个华夏的学者,为什么要研究非洲部落?”詹金斯继续道。

  雨点砸在窗棂上,李乐想起博厄斯学派的文化相对主义,想起某位贪吃的教授曾经在面对铜锅涮肉时,说道,“火锅里也能煮结构功能主义”,想起推荐信里那句“该生擅长在做饭时研究社会网络拓扑结构。”

  “因为.....”李乐把手肘放到桌上,“当燕京胡同里的棋局遇见赞比西河畔的占卜,当金城的拉面师傅揉面的节奏呼应马赛人成年礼的鼓点,这就是人类学本体论革命的四个步骤。”

  “哈哈哈,很有意思的对比。”詹金斯大笑。

  其他几位面试教授,有两位跟着微笑,最边上,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则在詹金斯笑声渐止后,一脸严肃,用酸涩的口音问道,“李,解释下为何用《忧郁的热带》分析广场舞?”

  “列维·斯特劳斯写亚马逊,我写什刹海。”李乐一摊手,“当广场舞大妈们用音箱解构公共空间时,是不是比食人族更有学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