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250章 上访风波-《血泪葫芦弯》

  东子的指节死死扣着村委会那张掉漆的木桌沿,指骨泛出青白,像是要把桌面嵌进掌纹里。桌角的菊花茶还飘着热气,细碎的茶梗在琥珀色茶汤里打转,浮沉不定,恰如他此刻被搅得稀烂的心绪——前一秒还在琢磨村里农收的报表,后一秒就被“举报”两个字钉在了原地。

  调查组的李组长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天光,他将那份叠得方方正正的举报材料轻轻放在桌上,指尖碰到桌面时发出一声轻响,声音却稳得像块石头:“东子书记,村民上访里主要反映两件事:一是去年灌溉水渠的修缮款有部分去向不明,二是村西头的集体林地,被你默许给亲戚种了果树。这两件事,你得给我们一个明确说法。”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住了。窗外的蝉鸣本是夏日里最寻常的声响,此刻却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耳朵发疼。吴新宇站在董志身后,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出了一片湿痕,他偷偷抬眼,看见平日里总挂着笑的书记,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那是一种被冤枉的愠怒,混着几分措手不及的慌乱。

  东子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是憋了团火,他抬手敲了敲桌面,指节的力道让桌子微微晃了晃:“李组长,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水渠的钱,每一笔都记在会计的台账上,红笔勾、黑笔写,清清楚楚,随时能查;西头那片地,不过是我远房表弟临时种了季白菜,去年秋天下霜前就清干净了,怎么就成了果树?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找茬!”

  “是不是找茬,得查过才知道。”李组长翻开材料,指尖在几行字迹上顿住,那指尖的力道像是要把纸页戳穿,“这里有三位村民的签名,说去年水渠修到一半就停了工,旱季的时候地里裂着口子,浇不上水,粮食减产了大半。他们找去村委会,你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还有林地的事,有村民拍了照片,说今年春天还看见地里栽着果树苗。”

  “不可能!”东子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金属椅腿在水泥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尖啸,像是指甲刮过铁皮。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激动:“水渠去年夏天就修完了!村里还组织老党员去验收,当时陈同也去了,怎么现在就说没修完?照片?照片能当证据吗?说不定是三四年前的旧图!李组长,您可别被陈同他们蒙了——他去年想承包那片林地搞养殖,我没同意,这是记恨在心,故意栽赃!”

  吴新宇赶紧伸手拉了拉董志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急切的劝和:“书记,您别激动,跟李组长好好说,咱们有台账、有验收记录,不怕查。”他又转向李组长,脸上挤出几分赔笑,语气放软:“李组长,您看这样成不?我们现在就去叫会计把台账抱来,再带您去西头林地瞧瞧,地里要是有半棵果树苗,您随便处置。那些村民说不定是记混了,去年旱季严,周边好几个村都减产,说不定把别的村的事安到咱们葫芦湾头上了。”

  李组长合起材料,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了敲,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原则:“也好,我们来就是核实情况的,只要证据确凿,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东子书记,调查期间你得配合——不能私下找举报的村民,更不能干扰调查。”

  东子咬了咬牙,后槽牙磨得发响,他压下喉咙里的火气,重重点头:“行,我配合!但我得说清楚,我在葫芦湾当了这么多天书记,没贪过村里一分钱,没拿过村民一粒粮,不能就这么被人泼脏水!”

  说着,他转身冲吴新宇摆手:“去叫会计把水渠的台账都抱来,顺便把去年验收的签字记录也带上!”又抓起桌上那顶洗得发白的草帽,往头上一扣,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眼里的情绪:“李组长,咱们现在就去林地,让您亲眼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果树苗!”

  一行人出了村委会,沿着村道往西头走。路上的村民见了,都停下手里的活计,远远地往这边瞅,交头接耳的声音像一群嗡嗡的蜜蜂——有人指着董志的背影小声议论,有人对着调查组的人探头探脑,还有人悄悄往林地的方向张望。东子平日里见了村民总爱笑着打招呼,谁家有事喊一声,他准能凑过去搭把手,可今天,他头也没抬,脚步迈得又快又沉,像是要把脚下的土路踩出坑来。

  到西头林地时,日头正毒,晒得地面发烫,空气里飘着一股干草的焦味。那片空地光秃秃的,只有几丛杂草在风里晃荡,别说果树苗,连棵像样的灌木都没有。董志指着空地,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又掺着压不住的愤怒:“李组长,您看!这就是他们说的‘种了果树的林地’,除了草,什么都没有!我表弟去年在这种了季白菜,收完就把地还给集体了,今年一直空着,怎么可能有果树?”

  李组长蹲下身,手指捻起一点土,在手里搓了搓,又站起身往四周望了望——东边是村民的菜地,西边是一片玉米地,南边靠着一条小河,只有北边挨着一片杨树林。他眉头微微皱起来,像是在琢磨什么。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同领着两个村民快步走过来,手里攥着一部手机,胳膊甩得老高,老远就喊:“李组长,您可别听他胡说!他这是把树移栽走了,想毁灭证据!”

  走到近前,陈同把手机往李组长面前一递,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地里整齐地栽着一排排小苗,绿油油的,旁边还立着个木牌子,隐约能看见“樱桃苗”三个字。“您看,这是我今年三月拍的!当时地里全是这玩意儿,就是他让他表弟种的!现在肯定是怕被查,偷偷移栽走了!”

  东子一看见陈同,刚压下去的火气瞬间又冒了上来,他指着陈同的鼻子,声音气得发颤:“陈同!你少在这血口喷人!这照片是在哪拍的?我看是你在别的地方找的图,拿来诬陷我!你去年想承包这片林地搞养殖,说要盖棚子,我没同意——这片地是集体的,怎么能随便盖棚子?你就怀恨在心,到处造谣生事,你安的什么心!”

  “我造谣?”陈同也急了,撸起袖子就要往前冲,被旁边的村民拉了一把,他依旧梗着脖子喊:“我要是造谣,敢跟你去镇上对质吗?去年水渠的事,我家三亩玉米地,旱得叶子都卷了,我去找你,你说村里没钱,让我自己打井——打井不要钱吗?我家哪来的钱?最后玉米减产一半,你管都没管!还有低保!你把名额给了你小舅子,他家里开着小汽车,住着砖瓦房,凭什么吃低保?我们这些真正困难的,却连个申请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像一颗火星掉进了干草堆,周围的村民瞬间炸开了锅。有人往前挤了挤,大声附和:“是啊!我家去年也减产了,去找村委会,没人管!”“低保确实有问题!我邻居家儿子在城里打工,一个月挣好几千,他家还能吃低保!”“还有村里的路灯,坏了好几个月了,晚上走夜路都得摸黑,去找董书记,他说镇里没批资金,一直拖着不修!”

  东子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蝉在里面叫。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解释,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想说水渠的钱确实用在了修渠上,想说低保是村里按规定评的,想说路灯的事他已经往镇里报了三次,可看着村民们愤怒的眼神,那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李组长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冷静点,有问题我们都会一一调查,绝不会偏袒任何人。东子书记,关于低保和路灯的事,你也得给我们一个解释。”

  东子扶着旁边一棵歪脖子杨树,才勉强站稳——那树干粗糙的树皮硌得他手心发疼,却让他找回了一点力气。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哑:“低保的事,我得回去查台账,可能是村里工作人员审核的时候没把好关;路灯的事,我已经往镇里报了三次申请,每次都说资金紧张,还没批下来。李组长,我请求你们尽快调查,不光是还我一个清白,也给葫芦湾的村民一个交代,还村里一个安宁。”

  李组长点点头,转身对身边的工作人员吩咐了几句——让他们留下来给村民做笔录,再去核实林地的土壤和周边情况,又让另一个人跟着老会计去取台账。他自己则带着东子和吴新宇往村委会走:“我们会尽快开展调查,这段时间也希望大家别传未经证实的消息,免得引起恐慌,影响村里的正常生活。”

  路上,东子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土路上,像是一条沉重的线。吴新宇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也不是滋味,忍不住开口劝道:“书记,您别太往心里去,清者自清,等台账和验收记录拿出来,他们就没话说了。”

  东子苦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满是疲惫,他摇了摇头:“新宇,我以前总觉得,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没贪没占,村民就会信我。可现在才明白,有些事不是有证据就行的——村民心里有怨气,就算这次调查清楚了,那些怨气也还在。我这个书记,当得不合格啊。”

  夕阳慢慢沉了下去,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葫芦湾村的炊烟袅袅升起,飘在村子上空,像是一层薄薄的纱。往常这个时候,村里该响起回家的吆喝声,孩子们的嬉笑声,还有谁家厨房里传来的炒菜声,可今天,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连狗吠声都少了。东子抬头望了望远处的炊烟,心里清楚,这场突如其来的举报,不仅打破了葫芦湾的平静,更在他和村民之间划开了一道口子——接下来的日子,他要做的,不光是证明自己的清白,更要一点点把那道口子补上,把村民的心重新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