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风铃聚盐柱,海灯照邪踪(下)-《异闻诡事薄》

  另一边,赵家大宅后堂充斥着浓得呛人的药味、尿臊气和一种……血肉腐烂的甜腥气。

  浓重的帐幔后,赵世荣仰躺在酸枝木大床上,面色灰败,颧骨高耸得像两把尖刀。

  盖着薄绸的下半身,那烂疮毒疮已经彻底失去控制,黄绿色的脓水混着血丝浸透了锦缎被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啊——!痒!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

  他猛地抓住床沿,指甲抠进木头里,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喉咙里嗬嗬作响,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史!密!斯!洋老爷!洋祖宗!你说的法子…说好的法子呢?!我…我给你钱!全给你!把我肚子里藏的金佛都给你…你救我…救我啊!!”

  他瞪着血红的眼珠,死死盯着站在床边阴影里的外国人。

  史密斯一身挺括的西装,脸上带着医生惯有的那种温和又疏离的表情,金丝边眼镜反射着帐子缝隙透进来的微光,遮住了他真实的情绪。

  他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银制嗅盐瓶,凑近鼻端优雅地吸了一下,仿佛能隔绝那股弥漫的腐烂气息。

  “亲爱的赵先生!”

  他的声音平缓得像丝绸,“您的心情我理解。但这古老的诅咒,哦,或许叫它‘钉刑’更准确,它的反噬是遵循一定的…韵律。您看那些盐柱。”

  他微微侧头,似乎能穿透墙壁看到纸马店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带着研究兴趣的弧度,“异常的能量反应如此强烈,甚至凝结了海水里的盐分……这,才是关键的‘潮汐’。我推测,当它达到某个峰值,正是缓解,甚至可能‘拔除’您痛苦的最佳时机。耐心,需要一点耐心。乱用药物,只会加剧它的…愤怒。”

  他镜片后的目光,贪婪而锐利地扫过赵世荣溃烂流脓的身体,如同在审视一件罕见的“标本”。

  晌午刚过,潮水轰隆隆退去,露出湿滑狰狞的礁盘和黑崖下深邃冰冷的海水。乱石嶙峋的海滩上,除了陈渡和孙三爷,还有一个人影在等着。

  是老渔夫。

  他背着个油布缠裹的狭长包袱,里面是他赖以为生的家伙事——几盘结实的棕索渔线,几只挂着倒刺的大铁钩,还有一柄磨得锃亮的鱼叉。

  他佝偻着常年被海风摧打、拖网的腰,破布衫裹在身上空空荡荡,脸上沟壑纵横,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过火的刀子,死死盯着眼前那片被退潮剥光了海水的黑崖崖壁。

  那嶙峋的黑色岩石直插入海,根部被侵蚀出无数幽深的孔洞和缝隙,海水在洞窟深处翻滚着,发出沉闷阴冷的回响,如同巨兽在幽深咽喉里积攒的咆哮。

  “黑崖水窟…”

  老渔夫的声音干瘪嘶哑,像破锣敲在礁石上,“潮涨窟闭是阎罗殿,潮退窟开是……海眼门!”

  他说话有些漏风,是早年出海被缆绳崩掉了几颗牙的痕迹,“多少讨海人,以为退潮是路,进去就没影了!水底下曲里拐弯,藏的都是死路!那绿油油的火…”

  他猛地转向陈渡,眼睛瞪得像铜铃,“周更夫说的那种鬼火!我爷老子那一辈…不是没人见过!”

  他下意识摸了摸别在腰间的一件旧物——一个用厚实防水油纸裹着、塞得鼓鼓囊囊的小布包。外面露出一截拇指长的竹管。

  “海上的邪门东西…点灯没用!”

  老渔夫啐了一口咸腥的唾沫,“得用这老辈传下的‘海灯引’!磷粉混了硫磺骨沫,点着了,能烧出一线青光…要是水底真有东西不肯走的阴魂鬼影…灯前头就有影儿晃荡!”

  他又拍了拍包袱,“东西备齐了?盐柱挂霜,海眼门开,这趟进去,是生是死,老天爷说了算。只盼…”他声音低沉下去,浑浊的眼睛扫过孙三爷和陈渡,“……能把该埋的,埋回去!”

  孙三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解开一层层油纸,露出半块锈得发黑的马蹄铁——正是他们一路追寻到这鬼地方的起点。

  他默默地把半块蹄铁递给老渔夫,又从那布包底层摸出另一个东西——一根深褐色、又短又硬的毛笔,笔尖的毛稀疏得像老鼠的胡须。

  “鼠须笔,”他声音沙哑干涩,眼神复杂地看着陈渡,“老罗祖师的魂,沾着点儿……能点在渡亡簿的空白处探探路,或者……写几句真言封门。”

  他把这支意义非凡的遗物慎重地交给陈渡,那只独眼里沉甸甸的,有托付,有忧虑,甚至藏着一丝诀别的意味。“省着用,沾阳气的。”

  陈渡郑重点头,接过的刹那,那支看似不起眼的鼠须笔入手冰凉,似乎带着已故纸扎匠残留的某种微弱的、却无比执拗的气息。

  他下意识地用指腹轻轻按了按左腰侧,薄布衫下,有一小块皮肤灼痛依旧。

  那是上次在海上被白骨船上逸散的黑气灼伤的疮疤,表面结了痂,内里却如同点着一小簇阴燃的火,带着隐晦却持续不断的威胁,像一枚深埋的恶钉。

  风从黑崖的罅隙中穿过,灌进深邃莫测的水窟深处,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声,如同无数冤魂在水底幽咽。

  岸边的乱石滩陡峭湿滑,像巨兽布满锈蚀鳞片的骸骨。

  阳光挣扎着从厚重的云层缝隙里探出头,却照不进那黑黢黢的崖底和深幽的水窟入口。

  水面是浑浊的墨绿色,下面藏着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的海水,以及……那个渡亡簿血图标记的、未知的恐怖漩涡。

  “走吧。”孙三爷紧了紧身上补丁摞补丁的旧夹袄,声音低沉。

  老渔夫默默解下背上的油布包袱,抽出一圈深褐色的粗麻绳,熟练地在自己和陈渡腰间开始缠绕打结。

  陈渡把渡亡簿贴身藏好,手摸到腰间冰冷的铁钩,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远处小镇的方向——那里有活人的气息,也有无声挂满盐柱的铁马铃,以及无数沉在海底的秘密与冤仇。

  他转过头,迎着黑崖下那鬼哭般的呜咽海风,空荡的右眼眶深处,那令人作呕的刺痛和诡异的呼唤感,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冰冷的腥咸海风灌进他空荡的右眼眶深处,一股仿佛来自万古冰海的窒息感,混合着那诡异而刺痛的“呼唤”,沉沉地压向心口,也压向脚下那片幽深难测的冰冷水窟。

  海水在脚下激荡,浑浊的水面上,似乎倒映出他残缺的、略显扭曲的脸颊轮廓——而那空荡凹陷的右眼位置,一丝极其微弱、常人难以察觉的阴影,正从那深邃的黑暗中,极不安分地蠕动了一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