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阶铃劫-《异闻诡事薄》

  暴雨像天捅了个窟窿,疯了似的往下泼。

  陈三郎浑身湿透,脚底粘着泥泞的青苔,朝着山坳里那点昏黄微光死命奔。

  十年了,记忆里的归傩寨盘山路没这么陡,可雨水把石阶冲得像抹了油,一脚下去能滑出三尺远。

  汗水混着雨水顺着额角流进嘴里,又涩又咸。

  陈三郎抹了把脸,脚下猛地一顿。

  石阶缝里渗出的水不对劲——那不是雨水的清亮,而是一种粘稠的猩红,像打翻了屠夫的朱砂罐,在湿漉漉的石板上蜿蜒流淌。

  他心头突地一跳,手下意识地往怀里包袱按去。

  那里面硬邦邦裹着根老山参,是他拿城里当铺朝奉的活契换的,据说是个稀罕的西洋贡品,就指望它给阿娘吊着一口气。

  可怪的是,明明隔着油布包,指尖触到参体时,总有股子阴寒气儿顺着皮肤往上爬,激得人胳膊上直起鸡皮疙瘩。

  “嘀铃——嘀铃铃——”

  一阵微弱、急促的铜铃声,冷不丁从旁边的山涧里撞出来。声音不大,却像针尖扎进耳膜,混在嘈杂的雨声里格外刺耳。

  陈三郎后颈的寒毛唰地立了起来。

  这铃声……他死都忘不了!

  十年前那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他像条丧家犬一样爬出傩戏班的后窗,耳边就是班主吴老七腰间那串镇魂铃“嘀铃、嘀铃”的追命响!

  慌神间,他脚下一个打滑,“咔吧”一声脆响,像是踩碎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瞧,半张风化剥蚀的傩面残片,已被他踩得四分五裂,彩漆褪得斑斑驳驳。

  可那裂缝里,竟慢慢渗出一种褐红色的粘液,腥气扑鼻,跟石阶上淌的“血水”一模一样!

  “陈家崽子,还敢回这阎王窝?”

  一个沙哑得像是砂纸磨石头的声音,阴恻恻地从祠堂高耸的飞檐下传出来。

  黑影一闪,堵住了通往祠堂正门的路。

  那人一身黑布衣,脸上扣着张沉甸甸的枣木面具,雨水冲刷着面具表面,泛着一层油腻腻、脏乎乎的光,像是常年被尸油浸润,瞧得人胃里直翻腾。

  不是吴老七是谁!

  陈三郎死死盯着他手里那杆盘得油亮的黄铜烟锅。

  十年前,这玩意儿就曾烫穿了一个偷喝祭祀酒的小师弟的掌心,那皮肉焦糊的气味,到现在想起来还堵在嗓子眼。

  “我来……送阿娘最后一程。”

  陈三郎咬着牙,喉咙发紧,雨水顺着下巴滴落。

  祠堂天井里,一件色彩艳丽却又破旧不堪的戏袍在暴雨中胡乱飞舞。

  那是“钟馗嫁妹”的行头,襟前大片黑褐色的酒渍,任雨水如何冲刷,竟顽固地晕不开。

  吴老七嗤笑一声,声音像夜猫子哭。

  烟锅里的火星一闪,竟被他随意一甩,几点猩红迸溅在那戏袍上。“女子血光冲煞傩神!滚!子时前滚出寨子,别脏了神道,晦气!”

  陈三郎腮帮子一紧,侧身硬从吴老七和门框的缝隙里撞了过去,把那句阴毒的咒骂甩在身后厚重的雨帘里。

  厢房的板门被他一肩膀顶开,一股浓烈的霉味混合着劣质糯米酒的甜腻香气劈头盖脸涌过来,呛得他一阵咳嗽。

  昏暗的光线下,阿娘瘦得脱了形,蜷在几乎看不出本色的靛蓝粗布被褥里,手腕上一只细银镯子滑到手臂,随着她微弱的喘息一下下敲在硬邦邦的床沿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叮当”声。

  “阿娘!”陈三郎扑到床边,手指哆嗦着就去掏包袱里的西洋参。

  十年生死两茫茫,看着老娘这副光景,比挖他的心还疼。

  老太太似乎没睡实,眼皮微微一颤,竟缓缓睁开了。那双浑浊的眼睛起初没有焦距,茫然地瞪着屋顶。

  可当陈三郎把参段凑到她干裂的唇边时,老人枯瘦如柴的手猛地抬起,青灰色的指甲像是鹰爪,竟一把死死扣住了床头一个粗糙的陶碗!

  力道大得惊人,指关节都泛出了白。

  陈三郎一愣,顺着那布满老茧的手指看向碗沿。就在那缺口处,赫然粘着一小片东西——半片指甲,染着风仙花的红,但早已褪色发黑,像凝固的血垢。

  一股寒气“嗖”地从陈三郎的尾椎骨爬上天灵盖。

  (未完待续……)